《极乐使者》第47章


“嗯。”白讥缓缓转头,环视这密不透风的囚牢,柔声道:“阎大人,今夕何夕啊?”
“你不必知道。”
“别这样嘛…”白讥嫣然一笑,“人间…可有四月天了?”
阎刑看不穿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实答道:“正值四月。”
“哈…来得及…”
“你搞什么名堂?”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能耐搞名堂?呵…”白讥嘲讽地瞥了阎刑一眼,“大人,梵玉将死,能否劳您驾,还我几个夙愿?”
“说。”
“帮我买两斤大肉包子,可好?”
阎刑眯起眼睛,“你耍我?”
“不敢。”白讥的鼻腔中溢出一声羸弱的惨笑,“我啊,就是临死前,嘴馋这口断头饭。”
阎刑迟疑了一瞬,“看来,你是冥顽不化了?白讥,我说过,只要你…”
“大人。天帝都信了,您也该信了吧?”白讥打断他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木屋外的白玉兰估计开花了,帮我捎一朵回来,一朵便好。那花儿,我最是喜欢,让它陪我香消玉殒吧。”
“你…”
白讥释然一笑,“大人好走,恕梵玉不送。”
阎刑对着那堵厚重的铁墙狠狠踹了一脚,“等着!”
“上丧魂钟了?”
“是。”
“也太快了些…”
“梵玉上…白讥不肯说出决明宗的下落,一口咬定他五百年前已死,想必阎大人…”
那人怕触犯极乐门逆鳞,不忍再说下去,白诤勉强抬了抬嘴角,对来人作了一揖,“怀安明白,多谢。”
“从前我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曲儿吟得极动听,真是个妙人。怎知…”那人惋惜地摇了摇头,“唉…罢了,刑狱司还有事,我这便走了。”
“有劳了。”
送信的人是白诤在刑狱司的旧识,前脚刚走,白诤的表情便恢复了既往的凝重。他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唤道:“沉璧!”
长鞭应声而出,却被突如其来的人影截了胡,这人反手握住沉璧鞭柄,抵着白诤的喉咙,质问道:“去哪?”
“澈儿?”堵到嗓子眼的心又安安稳稳地回到原处,白诤一把拍开他的手,“刚教你的本事,就忙不迭地拿来欺师灭祖了?”
“谁让你那么傻,对我毫不藏私?谁让我这么聪明,一学就会。”白澈一边调笑一边执起他的手,将沉璧归还,声音温顺了许多,“别想蒙混过关,你去哪?”
“我身为师尊,去哪还用向你报备么?”
“不必不必,反正我也猜得出。我的好师尊呀,心里装的什么,全写在这张臭脸上了!哈哈…”
白澈挑了挑他的下巴,顺势扣住他的手腕,那不羁的笑容好像一个僵硬的面具,遮掩住他洞彻不透的本心。这一点和白讥,一模一样。
“松手。”
“你要找他?”
“松手。”
“你连他在何处都不晓得,怎么找?”
“松手。”
“纵是你找到了他,打算怎么做?带他去劫法场?然后被阎刑布下的天罗地网捅成筛子?”
白诤叹了口气,“我让你松手。”
“不许去。”白澈仍是不听话,他得寸进尺地向前蹭了几步,另一只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师尊,我敬他重他,好容易复活了,他又惹祸上身。我气死了,我讨厌死他了,我真想留他那条小命使劲教训一顿,但是…”白澈吸了吸鼻子,“我们不能辜负他啊…”
白诤攥紧了拳头,举起又放下,他窝着一肚子火,想反驳,奈何笨嘴拙舌。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他…死了?”
“嗯,就这样眼睁睁地…”白澈攀上他的额角,为他抚平深锁的眉头,“你若是去了,他这些日子尝尽的痛楚,就全都枉费了。”
白诤注视着白澈,似乎想听他讲下去,白澈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将他体内的暴虐之气引走,就是不愿他做回从前那个只会杀人的决明宗,他费尽心机把他藏起来,就是不愿他救他。他比谁都清醒,一旦他来,注定两败俱伤重蹈覆辙,冤冤相报,永远没个尽头…他不想他再赎罪了,更不想他再为他徒增孽障了…怀安,你懂么?师尊他…不对,现在该叫师叔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无非就是想让那个人…平安地,寻常地,好好活着。”
白诤依然不发一言,只有那灼灼的目光坦荡地映衬出他此刻的想法——
“我不懂。”
许久,他平静地说道。
“你们总是都明白,只有我不明白,可是白澈,不,不对,蒋昱…”
白澈的笑容倏然消失,又惊又怒的脸上阴云密布,然而耿直如白诤,完全无惧他可怖的变化。他难得在这个溺爱的孩子面前摆出了师长的架子,戳着他的胸口,发出掷地有声的责难,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你用这里、深思熟虑后、给我答案,担负着背弃爱人的悔愧、抑或是担负着无数人的血债,哪一个、更难前行?哪条路、更崎岖?若不是忘个干净,蒋昱,你扪心自问,要如何、平安地、寻常地、好、好活着?”白诤拽住白澈的衣襟,干巴巴地瞪着他,“你承不承认,白澈,从你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开始,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摘下这副枷锁了…”
“我不承认…我不承认!”
“你和白讥都是口是心非的自私家伙!只顾着自己解脱!你们是忘了,你们是死了,你们是撂挑子了,痛苦啊!失去亲人,失去爱人的痛苦啊!成全你们的痛苦啊!你告诉我,活着的人,要多竭力,才能从忏悔中释怀?!”
白澈被甩了一个耳光,错愕地跌倒在地,手背上滴落了不知是谁的泪。
“当初若是我再多些勇气,宁愿…”
他脑中嗡鸣,后面的话听得含混不清,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堑。
待他回过神,白诤已经不见了。
“滴答…滴答…滴答…”
滴。
白讥又侧耳倾听了一阵,阒寂无声。
他缩起了悬在半空的食指,果然啊,弦该调了,慢了小半个拍子呢。
脚步声不差毫厘地如期而至,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囚室的门开了。
“能自己走么?”
“嗯。”白讥沉着地点了点头,吃力地站了起来,“阎大人,带路吧。”
出了涝狱,大概是太久未见光明的缘故,白讥适应了半天才睁开眼。他环顾四周,正是天宫的荷塘,粼粼水面下游曳着活泼的鱼群,在不败的莲花底部窜来窜去,一派生机勃勃的祥和模样。
仙境总是扯着一张美好的皮相与烂泥中的地狱通连,白讥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让黑屠守候了五百年的地方。
淌过苦海,便是生界。
“哈…”
“你笑什么?”
“没什么。”白讥看向阎刑,“敢问大人,要在此地将我正法么?”
“想多了,怎能如此便宜你?”阎刑嗤之以鼻,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给。”
“啊!”白讥兴奋地叫了出来,他接过纸包,隔着袋口陶醉地嗅了嗅,“真香!谢大人!”
阎刑又拿出一方小锦盒,“还有这个。”
白讥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朵新鲜的白玉兰,白讥痴望着那人为自己种下的花,笑道:“还道您忘了呢,大人真是有心。”
“少抬举我,快吃,莫耽搁功夫。”
“嗯。”
白讥慢条斯理地吃完包子,从容地拭净嘴角的油,他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这般不修边幅,定要遭他笑话的。
“大人,可否赐我一把梳子,梵玉想死得体面些。”
“多事。”阎刑朝身后的属下招招手,“去,找把梳子。”
又生了几缕银发,怕是拔不过来了,也罢。白讥整理好仪容,小心翼翼地将玉兰插入发髻当中,如往常般回眸一笑,“好看么?”
——屠屠,我好看么?他每每对镜拢发,总是扭过头这样问他。
——好看。梵玉,你真好看。他总是这样千篇一律地回答。
阎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几束摇摇晃晃的莲蓬,什么也没有。
“你在问我么?”
“嗯?”白讥眼中秋波流转,抵唇吟吟浅笑,“嗯,问你呢。”
“好看。”
“谢大人夸奖。”
“上路吧。”
白讥双手将梳子归还,躬身对阎刑行了一礼,“是。”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这几章比较虐。。。
所以今天和明天都会双更~
让悲伤快一点过去吧(*/ω\*)
第37章 沉舟(双更二)
疼…
好疼…
左手,好疼…
梵玉…梵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