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云雾-高华文选》高华文选-第51章


认同的现代民族国家始终未能建立,直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才标志着中国现代民族国家的真正建成。
三、中国现代化的经验与教训 
在前现代社会的基础上,中国在与国际社会日益密切的联系中,逐渐从农业的传统社会向工业的现代社会过渡,这种过渡既有着与一般后发展国家相似的经历,也有中国所独有的特殊性。
中国转变的特殊性受制于过渡过程中的转换机制和转换方式,它充分展现了中国迈向现代社会时所经历的深刻的内在矛盾。中国转变的复杂性集中表现在推动中国从前现代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的最初阶段的动力并非来自内部,而是来自外部。正是在外部压力的刺激下产生了近代中国的民族主义。如前所述国在前现代社会中井无任何现代意义上的民族主义。中国传统的爱国主义是一种与忠君思想联系在一起,维系中国传统政治结构的意识形态,它在历史上虽然发挥过抵御外族入侵的作用,但是在本质上,它与近代国家自主公民所孕育出的现代民族主义有着巨大差别。从传统爱国主义向现代民族主义转变的中介因素是社会变革,只有社会变革的新因素注入到传统爱国主义中后,爱国主义的内涵才能由忠君、维系帝国统治转移到捍卫自主公民的主权国家的新角度,从而发挥出巨大的社会动员力量。一百多年来,追求统一、富强、民主的强大国家始终是中国人孜孜以求的理想,它与变革、改造传统密切相联,从而产生出一种与传统爱国主义迥然有别的新内容。这个过程始于19世纪70年代以后的早期维新派,历经康、梁、谭、严,到了孙中山才渐渐成熟。以“民有、民治、民享”为价值日标的孙中山三民主义克服了狭隘的种族论,标志着现代民族主义最终形成。1919年的“五四运动”是中国人走向全面变革的里程碑,从此掀起了中国现代民族主义的巨澜。1938年由毛泽东揭示的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价值迟求的革命民族主义更成了未来新中国的基本原则,对动员广大农民和各阶层人民投身反帝反封建斗争发挥了巨大作用。由于近代以来中国所面临的严重的外部侵略和压力,中国人被迫在追求民族解决与社会进步的变革中把国家统一置于首要地位,迫切要求建立能够有效动员社会资源的强有力的政府,以此作为推动社会转变的中枢。然而,为解决中国所面临的紧迫问题,中国人只能有选择地吸取外来观念,形格势禁,引入的外来观念在与本土文化结合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产生许多始料不及的变形现象。这以早期共产无政府主义和西方自由主义引入中所产生的变形最为严重。1908年,刘师培最早向国人引入了共产无政府主义思想,刘氏介绍的最大特点,是以中国传统来附会外来学说,结果是中国传统文化虽然与外来的共产无政府主义学说融汇了,但共产无政府主义学说的原义也就面目全非了。“五四”时期在中国大兴的自由主义在引入中国的过程中也发生了严重的畸变。强调尊重、保护个人基本权利的自由主义在中国被解释为实现富国强兵的有效工具,于是以个人为最后依归的西方自由主义在大多数中国人眼中成为一种失去价值内涵的、属于器物层次的操作工具,导致“民主工具说”、“自由工具说”长期盛行不衰。引致外来观念变形的原因之一是中国知识分子深知中国变革的艰难,为了追求富国强兵,使外来观念易于在中国生根,被迫修改原义。这种修正,使社会变革的速度与范围受到严重限制,削弱了对中国传统观念的冲击,使得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内核受到的震动大为减弱。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统治阶级出于维护既得利益而作的强制性政策规定,这对中国现代化进程造成了更大的消极影响。国族危亡的形势,虽然会对现代化在各个领域展开的时序产生重大影响,但是,这种影响又不是绝对的,因为统治者可以用不同方式对现代化进程加以引导和塑造,而这种引导和塑造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统治集团的政策取向。例如,1932—1937年,国民党为了巩固一党统治,有意将抗日救亡与社会变革、个人解放完全对立起来,以“集中国力,抵御外侮”为由发起的“民族复兴运动”,就包含有贬低个人、蔑视个人的强烈的法西斯主义的倾向。9抗战期间,国民党在“抗日至上”、“国家至上”的口号下,公然宣传反民主的“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集权主义的理论和“中国传统文化优越论”。其实,现代民族主义的最后依归应为国家统一与人民自由幸福的有机统一,两者互为依赖,缺一不可。尤其在中国这样一个专制主义传统根深蒂固的国度,如果人民基本权利受到轻视,则极易演变为独裁专制国家,而这种独裁国家并不能走向现代化。同样,现代民族主义不仅包括对国土、主权的维护,而且它也包含对已革新的民族文化的认同,在民族危机的形势下,民族文化尤其能发挥凝聚人民的作用。但是抗拒或限制变革的政治和社会力量的一个惯用方法,就是以保卫民族文化和民族传统为号召,刺激、煸动狭隘、保守的民族主义情绪,以维持传统的政治秩序和统治阶级的既得利益,这就使得中国的变革往往夹缠许多无谓的纠葛,反复循环,不断重滨,极大地妨碍了现代化的全面展开。结果,在统治集团的有意识的误导下,尽管新思潮竞相引入,但除知识阶层外,大众心理的变化并不显著,中国人传统的强调差序格局的依赖型的权威人格并末改变。在政治、社会生活领域,人情关系、地域、派系、权谋仍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因素,构成了政治行为与社会人际交往的普遍范式。作为推行现代化的主体的以强调人的自主性为特征的人的观念与行为的现代化的发展程度很低,严重阻滞了现代化的全面展开。这样,如何在强大的国家权力与社会民主之间建立互动的协调关系,始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造成中国变革曲折、艰难的另一重大原因是百年来的改革仅集中于上层结构,很少波及到下层社会,而农村传统的社会结构根深蒂固,没有受到重大冲击。自19世纪中后叶以来,中国所发生的历次改革,由于仅注重上层政治结构的制度创新,屡屡遭到失败。这说明中国的社会转型必须经过农村底层的彻底变革。然而即使1911年的辛亥革命也没有对农村产生强烈影响,农村的自然经济和半自然经济以及广大农业人口的生活方式没有得到任何根本性的改变。追求中国现代化的无数志士仁人先是把变革的目标集中于中国传统的政治和法律制度,以后又致力于改革传统的思想和文化,但很少涉及如何改造以农业为本位的广大的中国农村社会。他们不明白中国所需改革的不仅是上层的政治、法律、思想文化结构,更重要的是改革下层社会结构。占据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数亿农民仍然生活在传统的农业社会,和少数中心城市的逐步工商化,就构成了社会转型的二重分裂局面。而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农业大国,少数沿海沿江城市的繁荣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社会的整个面貌。只有在中国广阔的农村进行长期的、深刻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方式的大变动,以商品经济打破传统的小农经济,才能真正建立起从农村到城市,和从城市到农村的双向变革渠道,从而推动社会真正走向现代化,因此农村底层的重整,就成了决定中国变革最为艰巨而又重要的关键。
总结中国变革的经验,可以初步得出以下结论:
(1)中国的变革与外部世界的挑战密切相联,中国以外的现代化模式对中国变革起着巨大的示范影响。19世纪以后,资本主义的世界化进程加强了全球经济的相互依赖性,中国日益卷入与外部世界的广泛联系中。伴随侵略和压力而来的外来观念冲击着中国社会,改变着中国人的观念和行为,刺激了中国人的强烈的变革图存意识和变革活动。外部世界的冲击具有明显的二元性质,一方面它严重地破坏了中国现代化的展开(以日本侵华破坏最剧),另一方面新型的外部现代化成功模式又刺激了中国现代化因素的增长。在一定程度上,外部世界的侵略、干预和影响,决定了中国变革的反应模式和中国现代化的规模与速度。
(2)合理地利用注入了变革因素的民族主义,为中国现代化提供了强大动力,为中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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