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鬼》第4章


我走到床边,弯下身子,小心地撤出床底与房门方向成垂直这一侧的杂物;包括了两个装满纸张的塑胶箱子、几个鞋盒等等。我将这些物品暂时挪到一旁的地板上,而且尽可能地不要打乱它们排列的顺序。接着,我提起手提式吸尘器,按下开关,然後将硬管导入床底下。
必须相当小心,床底下除了灰尘外,也有一些橡皮筋或纸张之类的大型物品,不能让这些东西被吸入吸尘器内,否则静玟检查吸尘器时会起疑。只能单纯地吸入灰尘。
完成後,将杂物依原本的排列顺序置放好。床底的其它两侧也分别将杂物取出、清理、再堆放好。
大概清理完床底後,我将吸尘器归位,并且小心翼翼地注意它是否回复原来的摆放状况。管子的弯曲方向必须与原来一致,以防被察觉挪动过。
我看了一眼手表。四点二十分。
暂时找不到其它事可做。我恣意浏览房内摆设。书桌与床头之间有个靠墙的小书架,上头除了教科书外,还有一些美术书籍、杂志,书并不特别多,似乎对阅读并不热衷。反倒是书桌上及墙壁上到处可见一些精美的小吊饰;仔细观察,应该都是静玟手工自制的,十分讨喜可爱。
我这时才注意到在电脑桌左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写生,应该是静物写生吧,画的是校园一角的素描,主要景物是女生宿舍,线条优美地呈现出那建筑物的棱角。我一时被吸了魂般,神往地沉迷在黑白世界中。
一阵机车声骤然打破我的默想,将我拉回现实。
机车声消失在玄关处,难道……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四十五,但静玟五点才下课。
或者,那不是她?
不管回来的人是不是她,我都不能冒险,否则计画将付之一炬。我快速提起装鞋的塑胶袋,接着将床铺靠近书桌那一侧底下的部分杂物挪出,腾出一个可容身体进入的空间,钻入,将塑胶袋拉进床底,再将杂物回复原状。我以匍匐的姿态趴卧在床底;三面的箱、盒壁垒形成光线障壁,但未完全遮挡住光线。有几个盒子堆得不够高,光仍能从上缘渗入;某些盒子靠得也不够密实,我仍能从缝中望见前方的地板。
我的头部上方是床脚,套着袜子的两只脚掌则朝着床头,我彷佛成为一具与正常睡眠位置倒转的趴睡躯体,从床上陷沉进床底,融入黑暗之中。
天色未全暗,但我可以感受到紧迫逼人的浓黑从天幕中慢慢朝大地挺进。
玄关传来开门声。逐渐,楼梯传来稳定的踩踏声响。我屏息静听。脚步声是女性的风格,没有男性莽撞的气息。声响行经二楼,逐渐远去。
原来是另一名住三楼的房客。
我稍稍松了口气,内心却升起更多、更强烈的期待。床底的我已经渐入被痴迷妄想覆盖的境地,我的胸口发烫,鼓动的心似要跃出。
等待,现在就只有等待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窗外的天色渐暗,我的身体像冻结般地紧绷,听觉刹时变得极端敏感,一声一响都不放过。
我像是人形虫,在床底下的阴暗蛰伏。
冰河般流动的时间,流至了五点半。我听见学校的下课钟响。
应该再十分钟左右,她就回来了吧,不过若是先去吃晚餐,就会晚一点。
我继续等待,直到再次听见由远而近的机车声停在玄关处。接着是开关椅垫、钥匙碰撞的声响。
我凝神细听。规律的脚步声上移,踩踏的力道不很重,甚至带着一股轻盈。应该是女性。
脚步声在二楼停下。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清晰可辨。
是她。
我小心挪动视线,眼前的置物盒间有空隙,因此可以清楚看见有限视界内的景象。光滑的瓷砖地板,地板上的发丝,靠墙的垃圾桶,还有她踏入室内、套着黑袜子的纤纤细足。
房门在我的左侧与视线成平行,静玟穿着黑色白条纹长裤的双足映入我眼帘。我只能看见膝盖以下的部分,甚至更少。我也不敢大辐度挪动身子换取更大的视野,深怕一不小心弄出声响而被发现。
门关上後,黑色的足踝在门前停留,钥匙串与门板的撞击声传出;接着,女孩走过我眼前,朝右侧书桌行去。
沉重提袋落在木质椅子上的声音。
面向书桌的这一侧床底,盒子间时有时无的缝隙还是可以让我捕捉到黑色的裤管与袜子。这些破碎的形影在眼前晃动,凝视久了,我的眼睛涌起一阵酸疲。
看累了,我便阖上双眼休息,代之以听觉,推测静玟的行动。
女孩似乎是把晚餐带回来吃,我听见橡皮筋摩擦便当盒的声音,也听见钢筷撞击声。因为浴室在外头,所以相当不方便,洗东西、上厕所都要跑进跑出。
女孩开始用餐了。电脑开机的声音也在此刻传出。
我感到趴卧的身体麻木,极为谨慎小心地,我翻转身体,将姿势改为仰躺,并留意不触碰到脚底的塑胶鞋包,塑胶袋的声音可是相当刺耳的。
凝视着阴暗的床板,我竖耳倾听。静玟哼起歌来,不常听音乐的我,也无从分辨出是什麽曲子。
她那细致高昂的嗓音,在房内回荡,串起了空气中无形的、瑰丽的分子,在瞬间带领我进入魔幻奇情的境域。
多麽令人难以置信!我与她共处同一屋檐下,同一个房间里,纵然看不到她美丽的容颜,纵然无法与她做任何交谈,我却有着一种统辖式的喜悦感、兴奋感,与冒险感,那就像是攀越山巅俯瞰秀丽的景色,宁愿不顾性命、冒着风险,也要恣意享受最原始的自然风貌。
我品嚐着这股迷离,感到不可思议。
棺柩,像棺柩,我像躺在棺柩里头的一具死屍。这张床,正是死者永眠的棺木。
我不知道为什麽这个奇异的比喻念头会进入我脑海,但它的确出现了。
我是躺在棺木里的男人,我是棺木铸成的男人。这个该感到愉悦的时刻,我的心中窜升起死寂般的念头。
我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床板,好像期待其上会绽放出满天的星斗;我的思绪,时而麻痹,时而灵动,时而像阴深幽谷下的死潭,时而像浪峰顶端的水滴。
但我仍挂念着一件事。
时光流逝,估计大约是七点左右,静玟的手机响起。
“喂?喔……对啊……我今晚不会出去了……”
从後面她的回答推断,好像是静玟的朋友打来,大概是要找她吃东西吧。
“那就这样罗,掰掰!”
结束通话後,静玟站起身,走到衣橱前。
我换回趴卧姿势,盯视着前方。
女孩裹着黑袜的左脚突然升高,消失於我的视界之外,接着又降下,黑色袜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皙的足踝。
她在脱袜子。
两只袜子被扔在一旁的地板。衣橱被打开的声响传来,静玟似乎在挑衣服。
挑完衣服後,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整理衣服吧;接着转身,朝左边门口走去。她那白皙的双足,莫名地牵动着我,透过这仅有的视野,我捕捉到这幅令人屏息的影像。
女人的脚有种迷人的魅力,尤其是纤纤细足,而非那种又长又大的脚板。许多文化都有崇拜脚的信仰,举有缠足风俗的中国为例,在许多春宫画面中,常可以看见男人色眯眯地抚摸女人的脚;抚摸小脚的快感就像欧洲人摸到女人坚挺的乳房是一样的。据说常有中国基督徒忏悔他们产生“看女人的脚”这种淫邪思想。曾有某位中国知识份子认为:“女人的脚越小,她们的阴道谷会变得越美妙。”
我看过许多缠足的故事,妓院中有相当多以三寸金莲为主的性感游戏。
不过这些淫秽的叙述此刻却离我相当遥远,那些如人类野兽般原始性慾的冲动,与此刻我的心情是不相同的。女孩给予我的是神圣的面貌,而非感官的妄想。我让自己带着超越肉慾的凝望去接受那双白皙的双脚,并和缓它在我心中激荡出的火花。
她走向房门,停伫,传来钥匙碰撞声。
我记得稍早进房,曾看到门上黏着挂钩,看来静玟很可能是将钥匙串挂在上头。
为了要完成我执着的幻想,除了取得这栋房子的大门钥匙,我必须再拥有房间钥匙,如此才能自由地出入封闭的两道门。为了能日日夜夜陪伴着她。
我已草拟好今後的计画,也下定决心逐步实行。现今必须跨越第一道障碍:要如何取得房间钥匙?
我听见按下门锁的声音,然後是关门声。应该是要去洗澡吧。如果说她把钥匙带出去,那就没辄了,必须等待其他时机。万一每次她到厕所都把钥匙带出去,那不就没机会了?若真的是那样,只好到时再想其他方法。
一定要先确认。
我小心拨开眼前的鞋盒,以缓慢的速度像蛇一样从床底逸出,站直身子,往门前去。
挂钩上悬着两串钥匙,其中一串只有两支,明显是大门与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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