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祭》第18章


是的,这一天是周末,在苏联,周末还是很有气氛的。一座饭店的窗户遮着严严实实的窗帘,从中传出迪斯科的乐声,节奏鲜明急促。门口有维持秩序的警察。有一个妇女在气愤地喊叫,似乎她是来找她的女儿,不知向警察诉说了什么。再绕过去就安静了,在安静的花园中心,矗立着高高的纪念碑,老远就看得见纪念碑上雕像的大胡子。是马克思?又像,又不像,我好像不能判定。走近了才看清楚,是马克思。
回到旅馆我就沉沉入睡了,睡到六点多钟便醒了过来。这里的人们一般都是睡得迟也起得迟的,六点钟是一个很早的时间,但我不想再睡下去。梳洗完走到门外,真难得,天阴沉沉的,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吹到脸上的是湿润凉爽的风。塔什干的夏季历来是炎热无雨的,不过才是五月下旬,我们这些电影节来客便已经尝到了塔什干之夏的威力。当我询问当地的朋友塔什干夏季的降雨情况的时候,被问询者的回答是“根本不下”。今天又是怎么了呢?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稀少,在地下通道里倒看见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在朝另一个方向——地铁车站的方向走去。我从对面的通道口出来,看到了地上的泥泞,原来夜间雨下得不小呢。一圈又一圈的鲜红的、粉红的与黄色、白色的玫瑰,五月底六月初,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树大部分似是枫杨,树叶像枫,树干是杨。塔什干不愧是花与树的城市,在这干旱少雨的地方,到处有着众多的花与树。也许正因为干旱少雨,人们才更懂得爱惜花草树木吧。
塔什干晨雨(2)
报刊亭已经睡了一夜了,现在也仍然不到营业时间,亭里亭外杳无一人。但是毕竟已是白天,隔着窗玻璃可以看到几份报纸、画报和为旅游者准备的风光明信片。夜总会——我想昨晚有个母亲在诉说的那个地方可以叫做夜总会吧——与冷饮店也都变得安安静静了,它们都在休息。
好安静啊,来塔什干十几天还从没有这样安静、凉爽、潮润过,连雨打在脸上、头上也
是舒服的。
我缓缓地再次走到了马克思像前。马克思静静地呆在一个静静的地方。碑有三层楼高,由青白色的条状巨石筑成,上面的石头比下面的石头还要宽大些,矗立在那里像一道强劲的光柱,威严地向天空放射。当然基石还是大的,但碑并不树在基石的正中,似乎有一点不平衡。这不平衡却被马克思的飞扬的胡须平衡了。马克思的须发扬向一方,是神采飞扬,是愤怒,是呼唤着历史的暴风。然而他沉默着。
我虽然不懂雕塑,但这像这碑仍然强烈地感动了我,也许更主要的是因为它是马克思。我走近细看,发现碑下用多种语言写着字。其中中文是繁体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此外我能辨认出的文字还有俄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阿拉伯语等等。从中文的繁体看来,此碑的建成不会晚于五十年代中期。我看着这碑、这像、这文字,感从中来,喟然慨叹。
雨却愈下愈大了,我的头发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看着横穿马路的地下通道入口,还远,而且有泥泞。近处没有房屋。
只有一株株大树,正好避雨。我紧走了两步躲到树下,这树冠又大又密又厚,雨虽然还下,树冠的下面却是绝对的干燥而且安全。站在树下,听着雨声,看着雨、树、花、马克思碑,我觉得如梦如画,似喜似悲。
这时从远远的对面走来了一位中年俄罗斯妇女。从长相和穿着上,我相信我还是能分辨出中亚细亚各民族“土著”和俄罗斯人的。这位妇女身穿质料朴素的绿花纹的连衣裙,长圆脸,目光严肃中充满温柔,脸色不算很健康。她没带雨具,匆匆站到了我斜对面的第三株树下避雨,到了树下以后,她庆幸地一笑,和我找到我的“保护伞”的时候的表情一样。
然后她回转身来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猜想她是一位辛劳的有教养的工作者,我相信她的肩膀上有一副并不轻松的生活的担子,然而她还是快乐和充满希望的。我猜想也许她的丈夫没有好好地待她,否则她的目光不应该是那样。我猜想她正在猜想我是什么人。在塔什干,正像在旧金山一样,我多次被人当作日本人,也着实可叹。我们的脸上都出现了笑容,我们都感到一种慰安,我们似乎已经用目光和笑容互致了良好的祝愿,虽然我们谁也不知道谁。虽然雨还没有停,天阴得很沉。
塔什干 —撒马尔罕掠影(1)
虽然还只是初夏,这里炎热、干燥,到处是没遮拦的阳光,到处都明亮耀眼。这里到处是宽广的街道,虎踞龙盘的巨大公共建筑、雕像、纪念碑和喷水泉。这里到处是方方正正的绿地、树木、青草、花坛,酷热中仍然生机无限。这里到处都是标语口号、宣传画、警察、勋章奖章、棉桃图案。乌兹别克斯坦以盛产棉花而功勋卓著于苏联,而荣膺列宁勋章。乌兹别克斯坦有专门的节日“棉花节”,连入夜以后街头的霓虹灯图案也既不为招揽理发、也非轻松甜蜜的酒吧、更非可口可乐,而是红红绿绿的棉桃。
这就是著名的塔什干,苏维埃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的首都,苏联亚洲部分的橱窗,许多苏联主办的或者亲苏的国际会议、国际活动于此举行的石头城——按照乌兹别克原文,塔什干便是石头城、石头村落的意思。
我觉得它丝毫也不陌生。五十年代我曾欣赏过她的著名艺术家塔玛拉·哈侬唱的中国歌曲《 有吃有穿 》《 伟大的毛泽东 》,看过她的电影《 棉桃 》,记得少年植棉者与“热风怪”战斗的故事。后来我知道印度、巴基斯坦领导人在那里会谈的“塔什干精神”——这个“塔什干精神”似乎还被我们美美地批过一顿。还有茅盾为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参加过的“塔什干会议”。尤其是当我到达新疆以后,我更知道了——并感受到了——地理上我国新疆地区与苏联中亚细亚地区毗邻,语言、文化、历史上维吾尔民族与乌兹别克民族是近亲。即使在“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我也阅读过大量的塔什干印刷出版的维吾尔文与乌兹别克文书籍,包括生活在塔什干的著名乌兹别克作家阿依别克写的《 纳瓦依 》与《 圣血 》和译自波斯文的乌迈尔·海亚姆的《 柔巴依 》( 手抄本 )。
而且,在新疆,我曾无意中收听到过塔什干的广播——那是任何一个单波段收音机都能收到的。我分辨得出它的呼号前奏曲,听得出他们讲维吾尔语的特殊味道。听到过他们的局部说来不无道理的对“文化大革命”的抨击,和通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对中国的敌意,特别是它的煽动新疆少数民族的颠覆宣传。
亲、友、邻、敌……以及我的“做学问”的对象之一,这便是塔什干。
我欣然同意去塔什干。我真想看一看塔什干。我觉得我实在应该去塔什干。我去参加塔什干电影节,其次是为电影节,首先还是为了塔什干。
她不完全如我的想象。在塔什干,很少有什么特征能使你看出她是两千年前便已存在、九百年前兴旺发达起来的古城。你很少能见到伊斯兰宗教文化的代表物。而且,她也不像我事先想当然地认为的那样凉快。
我笼统地认为反正苏联在中国的北方,反正新疆就比内地凉快得多,塔什干自然只应该比乌鲁木齐凉快,至少不会比乌鲁木齐更热。但事实完全相反,还是五月下旬,在那里每个白天都是在阳光的烘烤下面度过的。旅馆里的微弱的空气调节,完全不能缓解她的酷热。
可能是由于一九七五年阿施巴罗德大地震的影响,除了旧城的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清真寺以外,我很少看到旧建筑。在绿树掩映之中,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厚大公共建筑,穿插以同样厚大的喷泉、花坛、街道,使你感到十分宽广恢宏,甚至有几分铺张。
除了不多见的圆拱形的和桃形的门洞以外,它的建筑的民族特点似乎主要表现在建筑外的图案装饰上。与欧洲式建筑的浮雕式外观、与中国古建筑的结构式外观不同,塔什干的建筑的外观主要是单纯而又细密的图案。我们下榻的乌兹别克斯坦宾馆,窗外满是混凝土制作的方框,方框互相套起来,使人想起汉文中的许多“回”字和“四”字。在列宁博物馆,图案是菱形的,最靠外是几个大的菱形,里面是小的菱形。在政府大厦,图案是竖条形,像是由笔直的圆木组成的木排。这些建筑外观使我想起在新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