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66-历史碎影》历史碎影-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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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小学毕业就到台州去念书了,可是那所学校学费昂贵,他听说省城杭州有一所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可以享受官费,就决定中途退学自修,准备报考那所学校。1918年初秋,改名为赵平复的少年从北乡的薛岙埠头坐上“宁波航船”,转道宁波从招商局买了一张开往上海的轮船票,到了上海又坐上开往省城杭州的火车,来到了位于西湖边上旧“贡院”院址的浙一师。同学多为贫苦子弟。学校不仅免学费,而且食宿便宜。赵平复在一封家书中这样向父母汇报在学校里的心情,“战战兢兢,如履深渊,如履薄冰”,因为一种道德使命感的驱使,他的日子过得像一个苦行者,“于身体则晨昏谨慎,饮食适宜,于功课则克勤自进,努力前行,修养品性,完善人格……”到读书的第二年,寒假回家,赵平复就和老家一个老童生的女儿结婚了。这个还未脱尽童稚味的青年很快就做起了父亲。可在他毕业前,他未满两周岁的儿子染上了麻疹——“鼻息的呼引如风箱一般”——针药无效,竟然夭亡了。接到消息时他在杭州,他感到“心,如蔽了一张黑布那样”。
他变得怕回家。放假了,同学星散,他一个人待在空旷的校园里,要么就在夜色下的西湖边像个疯子般乱走,走得心力交瘁了才回到学校,把自己交给逼仄板床上的睡眠。一边是夫妻间的琴瑟异趣,一边是年轻人对爱情的天然的向往,这撕心般的纠缠中他只有把自己交给或许也并不可靠的文字,涂抹日记以遣闷怀。同学都在轰轰烈烈地恋爱,那湖边的爱情带着江南水汽的迷蒙,也带着那个年代新青年的革命腔加文艺腔。只有他,只是“看着时表的空跑”,“过的是渣滓的生活”。西湖边上的春梦,虽说醒来后了无一痕,但在梦里抱着“伊”,“久长的KISS”,纵是醒了也还是如饮过葡萄酒一般的酣畅的,也难怪他不想回去了。
可是又有谁逃得过生计问题呢,革命家不能空着肚子去喊口号,恋爱家也不可能兜里没有一点下馆子的钱就去泡女生。马上就要毕业了,同学们聚在一起谈以后的志向,赵平复同学说了一通云里雾里的话:“我,好比是几何学上的所谓的点,有位置而无长、宽、厚,有时它渺不可言,在轻尘中飞荡,实在毫无意义,有时它会扩充到无限大,穷宇宙所不能盈。真正的我,应该是几何学上理想的点,能过一点,可作无限长之直线,通过一点,可作一任意形状的曲线。”这时候的他已经在复习功课,准备报考设在南京的国立东南大学。这年7月初,赵同学取道上海,坐了八个小时的慢班火车到南京,冒雨去报名时得知报考有两千多人,而实际录取不足五十人,又被告知若录取需学费60块银洋,一腔热望好似给雨浇了个透湿。
两种生活:一个现代“文青”的经济和爱情生活,以柔石为例一个左翼自由撰稿人的经济生活(2)
落榜的消息是意料中的,但赵平复还是感到“死神的翅膀在我头上拍着”。不得已,到了9月,由一位朋友举荐,他应聘到杭州葛岭一个姓应的留法博士家,担任应家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
1923年甫出校门的青年赵平复的心境是灰黯的,世界正是末劫之年,满目疮痍的河山,即将被赶入尘世的焦虑,使他在这一年的旧历正月初一就发出了这样的郁愤之声:
军阀专横于朝,贪吏欺诈于市,而一部分人民又遇焉不敏,甘心于自苦,辗转于水深火热,互相嘲弄,全不知自拔!(1923年2月16日日记)
而奔走途中的风雨飘摇也成了他步出校门后彷徨无依的内心镜像,其间流露的颓废心情几近于郁达夫式的“沉沦”了:
秋雨滴滴沥沥的落着,正如打在我的心上一样,使我的心摇曳出和秋同色的幽秘来。(1923年11月16日日记)
这已有了成年人沧桑感的“和秋同色的幽秘”,比之一年前不识愁滋味的“天云的变化,不要惊破我心,阻止我的去路,那些微波细浪,总能战胜它”(1922年5月22日日记),心境的起落实在霄壤之间。
第二年春,妻舅吴文钦帮忙联系,赵平复应聘到慈溪普迪小学做教师。这是由旅沪金融家秦润卿开办的一所小学,由“普迪学会”(类似学校基金会的组织)委聘校长,按年拨给办学资金。据闻当时的校长只知一味克扣敛财,给教师的年工资压低到了只给60块银洋。但赵平复在这里还是得着了所谓的“小学教师的清福”,这情致就是他在日记里所说的:晚餐后,十余位同事聚坐在牵牛棚下,嚼着杨梅,喝着白酒,自由地谈,任情地唱,互相说些个人经历的不平,而此时,微风吹动白衣,远处的晚灯透过牵牛花架的叶子投在身上,一个个都像白衣飘飘的天使(见1924年7月3日日记)。
这期间,赵平复把以前写的一些小说辑作一册,取名《疯人》,于第二年元旦在宁波华升印局自费印刷出版。他颇为乐观地估计,卖了书就能收回钱款。但这本不起眼的小说集的上市,在这座终日喧响着算盘声和桐城派古文的诵读声的海边小城几乎没有激起一点回声。因薪水微薄,购买图书报刊又花费甚大,他只好回家帮助经营父亲的“赵源泉号”,想增加一点收入,但经营不善,反而亏损了一百几十银元。就在此时,他的又一个儿子出生了。
接下来是为期大半年的北游。1925年2月中旬,无业青年赵平复做起了“北漂”,到北京大学旁听哲学、英文两科,也旁听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课程。此时的经济状况如下:
由父母寄200块银元,与好友邬光煜同住北大红楼附近的学生公寓孟家大院通和公寓(隔壁是潘漠华和冯雪峰合住),每月食宿费20—30元,购书的钱至少10元。到北京,他本来是想一边做些文章去卖,一边等小说集《疯人》卖完,可大半年过去了,他让书局结账,寄来的钱还不满5元。“囊中时空”,有时竟然窘迫到了“没有早餐的钱”。只好时而打一些抄录、校对的短工,以补生活之用。穷困再加疾病,他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在一封写给好友陈昌标的信中还出现了这样的话:“自己时想投北海以自决者。”
这一期间,青年赵平复经常在想的一个问题是,“我现在究竟算个什么人呢?”学生不是学生,职员不是职员,工人不是工人,最后他依吴稚晖先生的说法把自己自嘲作了一个“野鸡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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