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李梧龄1016-第22章


“你千万不可误会,我们是在帮助你,决不是要想打击你。
我也装出深受感动的样子说:
“当然,当然,我决无误会之理,帮助和打击完全是黑白分明的两码事,那有误 会的可能?又不是黑的和灰的或还需要人提醒。”
当他们听出了我话中的话后,马上勃然大怒,又换了一副嘴脸:
“你交代也罢,不交代也行,我们是重证据不重口供的。我们有人证、物证, 足够判你重刑!”
啊呀呀,即使到了后来他们不得不摊牌,问具体的事了,也无非是“你对某人 说了某话没有?”那也只是些连言论也算不上的话,因为那些一言半语,何尝 “论”过?即使有人咬定了检举你,又何尝谈得到“物证”?
我首先被关以后,原右派队又陆续地有人被送进了分流庙拘留所。他们是前文 提到过的陈咏春,原华东师范大学俄语系的陈象哉,上海师范学院数学系的郭厚 祯,外语学院俄语系的周善成等人。他们都分别被关在里面的号子里。
郭厚祯是一位来自溧阳农村的大学生,为人特别忠厚老实。说话不知道防备别 人,所以当然也落入了被审查的结果。审了一、二次就被带上了手铐,进行 “闷关”不问了。
周善成是个喜爱说话的人,他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于是得了一个法国马克思的 外号(36)。他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我们的社会是马列主义的社会主义社会吗? 所以平时牢骚较多,被关了进来。审讯中,一再要他交代思想根源。他说思想难 道有罪?审讯员作了肯定的回答。周于是抓住了话柄,说“我昨晚做梦,梦中想 和伊丽莎白女皇相好,为什么不送我上国际法庭呢?”气得审讯员也把他铐了起 来。
陈象哉在上大学前曾当过兵,是个空军中尉。他来农场后有过一段逃跑的经历。 和他一起逃跑的是一位来自上海第一医学院的右派学生徐洪慈,他告诉大家说, 当时他们两人认为在农场不会有前途了,便选择了勇敢的逃跑之路,试图通过西 藏跑到国外去。从农场逃走是很顺利的,但到了将要进入西藏时,他畏缩了,在 送徐洪慈上了去拉萨的车后,回到了农场。他对此十分惋惜,因为徐并未被抓回 来,想必已远走高飞去了国外(37)。陈说过这话就被认为有逃跑的企图;他当 过兵,又去过白云山游玩,也许面对着古战场说了些什么,于是说他想上山打游 击。提审时也被铐了起来逼他认罪。
********************************************************************** 36 上海在有法国租借的时候,法租借巡捕房(即警察局)的包打听(即密探) 大多为苏北人,人们憎恨这些人,由此便贬称苏北人为“法国人”。周是苏北 人,大家拿他开玩笑,他也不在意,接受了这个“法马”的雅号。他的信仰和 现实的矛盾始终得不到解决,平反后,得了精神病,不久去世。
37 在90年代我们又见到了徐洪慈,他当年也并未能逃脱厄运。在边界线他被捕 了,因为当地的劳改农场需要劳动力,就未被送回,就地判刑劳改。云南的劳改 农场条件远比安徽苦,他挨满了刑后又逃到了中蒙边界,越界成功,到了蒙古。 在蒙古他作为偷渡犯被捕,却也因当地的伐木场需要劳动力而被判刑劳改。在伐 木劳改场渡过了艰难的岁月,刑满也是留场就业成了在蒙古的华侨。娶了一位蒙 古姑娘为妻,生儿育女。80年代,知道国内右派平反的消息,举家南回,被安排 在金山石化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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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上的几位和我都并无太多接触。然而,不管是他们的事,还是其他右派队 里被揭发出来的一些言谈,都被某种幻想联成了一个大案件。而他们幻想中这个 大案的头便是我!
说到逃跑,便联系我的社会关系,幻想有大学教授做我逃到国外的后盾。说到打 游击,我也曾去凭吊过古战场。
当然,只要还有一点头脑,是决不会相信存在着这样的案子的。然而,干部间的 勾心斗角却不惜在他们所管的属下中制造冤案。其手段之狠毒、天良之丧尽也就 可见一斑了。后来在文革中,最高当局间的权力之争不惜以全国人民为其牺牲, 不惜拿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部下开刀,其手段亦如出一辙。
我如果象某些人那样软骨头,顺着他们的提问瞎说,那可真会构成一个涉及许多 人的大冤案的。这样的软骨头并不少见。在当时,虽说是不重口供,但如果你供 认了,当然自找苦吃。你要是坚决不认,他们毕竟也得找些根据。只要有一个人 检举你一句话,证据便有一半了。如果你认了,当然就此定局。如若你否认,他 们得找一个旁证。于是他们找了一个人说“某人对某人说过某话,他们都承认了。 你当时也在场,你如不揭发,则与之同罪,… ”或者他们说“某人检举某人某 句话,他说你也在场的… ”。这个办法往往就会见效,被问者如果是个软的, 当然就供了。有时他并不全软,却是个半软,他会在第二种诱骗下上当,他会想: 我什么都不肯检举是要吃苦头的,我并不想出卖人,但既然某人已检举了,那么 我也承认,反正不是我检举的。还有其它的话我就并没有说出来呢。但是他错了。 一个人的检举没有旁证是构不成证据的。
当然,象逃跑到国外去,象上山打游击这样的无稽之谈是实在找不到证据的。无 怪他们要把陈象哉铐起来逼了。 他们盘问了我好几天,问我的海外关系。我断然否认。然后,那陈队长得意洋洋 地从我的两大卷案宗中取出一样东西来一扬,问
“这是什么?”
我说“让我看。”
原来那是一个邮包盒纸片。我的姨母在灾难年代从香港寄给我母亲的一罐猪油, 母亲寄给了我,谁知这随手扔掉的纸片也有人拣了去邀功请赏!
问:“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不交代?”
“这是我姨母,几十年都不见面了,有什么可交代的。”
“她几岁?”
“80多吧。”
于是就问不下去了。要是我回答40几岁可就麻烦了。
又有一次问:
“你为什么说毛主席是tyrant?”
“没有这事。”
“某人检举你说过。”
“他胡说八道。”
“另外还有某某也检举你说过!”
“哦”我装着回忆的样子“是的,我对他们说过毛主席有talent,他们不通英 文,凭想象瞎检举。”
“狡辩!”
审讯员陈、颜、杨毕竟比生产队的队长文化程度高些,审我时,这三人中先以 陈为主,后来则是转到杨手中结的案。陈40来岁,杨则有50多了。他们都是老 公事,很有办案的经验,对我的态度还不算坏,尤其是杨,虽都竭尽诱供之能 事,但从没有对我拍桌拍凳的。颜队长30来岁看来地位高于两者,是在陈审不 下去时接上来的,时间不多,也还能讲理。
我的案子约审了半年,慢慢地提审少了,大概结了案等待着处理。进入了 “闷关”的阶段。有一天晚上,杨队长值班,无聊了把我叫去聊天。他指着一张 报纸说:
“这类文章大概也就是你这样的大学生能写、能懂了。”我一看文章的标题是评 陶里亚蒂的,也就是后来所谓的九评文章之一,不明白他对我说这话的 含意是什么。但他接着又自己说下去:
“政治上这样说来说去,我们怎么弄得懂是非呢?你能和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于是说:
“我从来也不看这种文章的,也不认为其中有什么道理。要说修正主义,又有 哪一个主义可以不修正呢?哪有一成不变的主义呢,马克思看见蒸气机想到了 共产主义,列宁说苏维埃加全国电气化等于共产主义,那我们又何必研究原子 能?不早就可享共产主义的大福了吗。政治上骂来骂去还不是谁凶谁有理,我 们还是省点脑筋,眼不看心不烦为妙。”
他听了点头称是。后来又谈了一会,那天他似乎喝过酒,也不知是什么情绪, 具体说的话我记不真切了。但给我的印像是他也很苦闷,年岁大了还只身在劳 改农场工作,家属远在上海,无处可以随便说话,所做的工作也往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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