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李梧龄1016-第25章


有榕,你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利他主义者,现在你死到临头了,我们决定送 你去雨花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给家人说吗?
“我就大喊冤枉,上面的军事法庭法官冷笑一声说:我会让你死得瞑目的, 接着抛下一张相片,问:你认得吗?我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我干革命时的 一个上级。但我赶紧装糊涂,说我从不认得他,并大呼冤枉。
“上面马上又冷笑一声,说:你想不到吧,老实告诉你,这个某哪哪现在 已是我们中国国民党清党监督,他检举你在一二八那天在上海梵皇渡路某号某 某印刷厂指挥工人暴动以配合日寇进攻上海,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于是更大叫冤枉了,上面见我如此,皱了皱眉说:那你有什么反证呢? 我说有,我是一二八的第二天才到上海的,这可问我母亲,此外,我从芜湖乘 的某哪轮船,的确原定一二八到上海,可是它在南京抛锚了,是第二天才从南 京开出的,这都可以查证。他见我说的有理,便摆摆手又让人把我带回监房。 又过了约两个礼拜,就把我放了。”
说到这里,我们大家都松下一口气来,正要催他往下说,小周康又发话了
“什么是虚无主义者,利他主义者呢?”我便向他说了这是当时对共产主 义者的一种称呼。这时我们想,凭着这老人的文化程度,如果没有亲身经历, 他是造不出这番故事来的,就更急着要听他讲下去了。
老人歇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又回到了上海,这时我母亲也已经去世了。 我万念俱灰,心想我两次遭难,第一次可说是被同志出卖的,那也许是他受 刑不过,情有可愿;而第二次简直就是被自己的同志陷害了,那我还怎么能 再革命呢。就洗手不干了。”
周康又插话说“那你在芜湖还是干的吧。”
老人不理他的话,接下去说“为了谋生,我就先在法租界现在襄阳路襄阳 公园对面的地方开了一家饮食店。”
周康见老人不理会他刚才的问题,就又找麻烦说“你是个工人,又吃了多年 官司,哪能发财开店呢?”
老人笑笑说“那时开饮食店并不需花多少钱,店面是租来的,酒菜都是可 以赊账的,而伙计则要到赚了钱才和他们拆账分钱。
“总之,长话短说,我就做起饭店生意了。一晃多年经过了敌伪和胜利 的年代,要知道,越是腐败年代,餐饮业越发达,我生意越做越火红,店也开 大了,成了复兴中路上的很好的一家福建餐馆。到解放前夕我还是上海酒菜业 同业工会的理事呢。
说到开饭馆,周康的劲又来了,问长问短地问各种福建菜肴的做法,老人 回答了一些后,指着周康说“那时有一个象你一样大的小青年,天天在我店里 的炉子前拾煤渣,但每逢节假日就穿得整整齐齐地陪了他瞎眼的老父亲到我店 来吃一顿。我看他是个孝子,总是特别优待他们,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说着, 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康一眼,就掉转话题接着往下说;
“解放初期,上海到宁波的铁路被炸断,火车不通。我一看机会来了,就买 下八辆大卡车,开个运输行,做起运输生意。开始时果然赚了一大笔,可是好景 不长,宁波铁路不久就通了。那时碰上三反、五反运动,餐馆生意清淡,运输行 的职工等着发工钱。我把卡车卖掉,连多年积蓄全贴上去都难以维持。
“正一筹莫展之时,忽然门口来了一辆轿车,跳下一人。进门就拉着我的手 说:我可找到你了。我定过神来一看来人原来是潘汉年。
“其实我在开饭店的那些年中,也并不是完全脱离革命。只是不直接 参与而已。有些地下工作的同志碰到了困难,也来找我;我或是接济些 钱,或是帮他们躲一躲,或帮助他们逃到根据地去,救过不少人。
“却说潘汉年见了我亲热异常,问过我情况后连连摇头说:那怎么行,你 怎么可以去做资本家呢。过去我们共过患难,现在要共幸福了。你做资本家是 决无出路的。他想了一想说:这样吧,我替你出出主意。
“于是,我通过他的帮助,变卖了生财,解散了运输行,也关闭了福建饭 馆。经他的安排,到市委当上了一个处长。
“可惜,又是好景不长,不久潘汉年成了反革命分子。我又被审查了近两 年。总算我和他并无太大关联,最后对我说:你不算潘汉年反革命集团份子, 但是你在市委工作总不是很适当的吧。这样吧,你既然是熟悉餐饮业的,就去 黄浦公园茶室当经理吧。
“这样我又回到了老本行”老人不胜感慨地回忆了那一段短暂的幸福日子。 说那时他的女儿已长大,考取了大学。所以每逢星期一,他要一早就上班,坐在 黄浦公园茶室的经理办公室里,他可以看到女儿上学,在公共汽车开过外白渡桥 前,从车窗里和他招手再见。经他这么一说,我才问清了原来他女儿是复旦生物 系56级的学生,我正好还带过她做物理实验的呢。
我们赶紧请他快说下去,他说:
“57年的一天,茶室的烟囱冒出一个火星,把屋顶的油毛毡烧坏了。我叫人 来修理。来人估价说要一千零几十元钱。那时的制度规定,经理的职权限于一千 元以下,超过时要报请上级公司批准。但是事情紧急,油毛毡总得修的。我想我 是有职有权的,这点小事何足道哉,就大笔一挥,批准开工了。
“不料过了半年,有一天公司找我去谈话。那上级虎着脸问:刘有榕,你 知道违法乱纪了吗?我说这是什么话。他就把那油毛毡的事说了一说,还不由 我分辩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念了一通,后面又冒出两个警察抓我劳动教养了。” 我们听到这里,不由得都说:“岂有此理!”老人接着说:“就这样一来,我到 了农场,但我一有机会就逃跑回去,我这次逃到北京去,找到了革命时的老同志。” 我们马上问:“这点区区小事那些大官们难道救不了你?”
“他们有的拒不见面,有的言不由衷。当然,也有讲交情的,如某某夫人就 留我住了几天,可后来她说:事情的根源并不在那油毛毡,实在是你那时在龙华 监狱怎么会没死的呢?她最后送了我三百元钱,说实在谁也无能为力。我拿了钱 灰心丧气地回到上海家中,当晚就有警察敲门,我就这样被抓来了。”
刘有榕的故事说到这里告一段落,但他的故事并没有完。没几天他就被带 回生产队去了,我们都相信他还要逃跑,也必然难免又被抓回来。他还要穿着 棉裤睡几个冬天呢?这谁也说不准。
分流庙拘留所是白茅岭的一个窗口,人来人往。特别是分流分场的人员, 稍一和队长顶撞就会近水楼台被送进来关几天。各人有各人的故事,说也说不尽。 就拿周康、陈作人来说,虽无惊人的情节但若详细道来,也很反映社会的一个侧 面。可惜年代久了记不真切了,不知他们自己会不会也写下回忆来呢?
又有一天来了一个人,名叫顾国中。他是被某地公安拘留所送来的,因为他 供称是从白茅岭某分场逃跑出去的。他被公安局抓起来的原因是因为摆地摊卖老 鼠药而没有身份证件。他说他是个流浪汉,然而我从他的谈吐中却怎么也不相信 他是个粗人,哪有流浪汉不说粗话的?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说他在流浪中遇到过许多知识份子,听到许多事学得 文雅了。我问他听到些什么?他的回答就妙了。说:你们只知共产党是红的,国 民党是白的,可是将来的天下会是蓝的。他接着说了许多,现在知道是环境保护 主义者的思想,但他又说得玄乎其玄,什么将来的农业要用管道搭成个极大的金 字塔,种植在塔面上来接受阳光等等。他也是用这同样的话去哄骗队长的,但我 却不相信。最后他才说出了真情。
他的真名叫丁侠民,曾是个地下共产党党员,他说:
“解放前,我是个学生,口袋里带着奶油面包去参加反饥饿游行。解放后我 参军入伍当了一名随军记者。在随军去解放西藏时目睹了许多事。我就要求复员 了。此后在一个光学仪器的机关里工作,57年成了右派,被送到江西省的一个煤 矿里改造。
“煤矿的劳动极为艰苦,设备条件又差,很危险。我就带了一批人逃了出来, 在社会上流浪。靠卖老鼠药为生。”
我们就问他为什么化了名说是白茅岭的呢?他说:
“我的真名实姓怎能暴露?那是要没命的,我想先混到白茅岭的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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