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兮予怀》第63章


“什么事不能好好儿说,非得把人姑娘骂哭,有意思么?”
他本想站在长辈的立场劝说他,哪知话音将落,他却猛然推掉桌上的东西,摞好的文件夹稀里哗啦洒了一地,老钟定神,只见他额上青筋暴露,眉头皱得更紧。他暗自唏嘘,原是爱得这么深,怪不得这么多年顾佳靓都没机会。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拾掇洒了一地的文件夹,再不多说一个字儿。自从那日季邺南伏着他的手臂哭过一回,温渺这俩字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忌,他不提及,他也绝口不问,一直以来面上也算相安无事,老钟以为他定性极好,却没料到他只是将导火线埋藏在了心底,随便一人轻易拨动,他便火山喷发,情绪崩溃。
“出去。”
老钟充耳不闻,季邺南提高音量:“我让你出去!”
老钟淡定地拍了拍文件上的灰土,直起腰道:“多大了还这么小孩儿脾性,把这东西撂了事情就解决了?”
说完继续蹲下身拾掇,边收拾边絮絮叨叨讲一堆道理,等到拾掇三分之二,一直不见他回应,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眼阖上,眉头紧锁,鬓间浸出一层细密的汗,按压太阳穴的几根手指已绷得笔直,似极力隐忍着什么。
老钟慌忙跑过去:“又头痛了?”
说着慌慌张张从抽屉里拿出风油精,熟练地两手一抹,站在大班椅后替他按摩穴位:“昨儿晚上又一夜没睡?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儿找一中医看看吧,听说针灸治疗失眠效果挺好,老吃药也不是个事儿。”
他靠在椅子上听老钟絮叨,模模糊糊听得很不真切,因脑袋像极了即将引爆的炸弹,那牵扯着神经的疼痛感像在念着倒计时,一下又一下,似下一刻即将宣判死亡,却一直没有终点。
就这样约摸过了一刻钟,他才重新睁开眼,触目皆泛着淡淡的血红,又阖上眼缓了片刻,再睁开时终于恢复正常。
他问老钟:“几点开会?”
老钟往他茶杯里加热水:“例行会议而已,今天不开明天开,着什么急,没什么事儿晚上去老太太那儿吃饭,都打电话约好了,你哥也去。”
他好半天才淡淡地应了一声,见他松了口,老钟这才放下一颗悬吊的心。
季老太又好长一段儿不见他,嘴里不停地叨叨:“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成天忙什么呢,有你哥忙?你哥天南地北到处飞,那么忙都知道隔三差五回来看我,你呢,杵在家门口都不过来一趟。”
手上却是递完毛巾又递水,满心眼里都是疼爱。季邺岷拿了切好的水果往嘴里送,笑道:“怎么说也是一国家干部,操的是老百姓的心,伤神得紧呐。”
季邺南就着热毛巾擦了把脸:“季总日理万机,体恤职工操劳业务,也挺不容易。”
季老太嗔怨地看着他们:“你俩好好儿说话,阴阳怪气不嫌酸。”
季邺南始终神色倦怠,一副累极的样子,老太太朝老钟投了个眼色,老钟拿手在太阳穴绕了绕,她便知道他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季邺岷也瞧见他俩的互动,收了笑意道:“又没睡好?听说你准备差不多了,只管往上递材料,板上钉钉的事儿,还愁什么。”
“嗯。”他闭着眼摊在沙发上,“弄死他个老东西,报仇雪恨爽极了,今儿你可得陪我多喝几杯。”
季老太听他这口气,心中一咯噔:“怎么说话呢,什么老东西,谁是老东西,你们背着我又干什么了?”
“干不了坏事儿,放心呐您。”季邺南懒洋洋地说。
秦孝那事儿,兄弟俩联合老钟一直瞒着季老太,念着她年纪大了,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省得瞎操心还伤身体,因此,她到最后都被蒙在鼓里不自知。
喝酒时,季邺南虚指了老钟:“不厚道,上回趁我喝醉揍我一拳,还死不承认。”
老钟惶恐:“我真没动过手,再说就算动手也得有个理由不是,无缘无故我凭什么揍你?”
季邺南扬了扬嘴角,一副认定他的样子,季邺岷笑着解围:“还真不是他,当时我在场,我可以作证,再说老钟哪舍得揍你,就算你把天捅了个窟窿,他老人家也只会怪天长得不结实,是吧老钟?”
季老太咧嘴一笑,老钟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季邺南说:“你也在场,不是他就是你了,趁我喝醉报复,不像你的风格啊。”
季邺岷抿了抿嘴角,目不转定看着他:“那晚的事儿你真一点儿不记得?”
他吃了口菜:“反正不是你就是他,要么是你俩联合动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
季邺岷还想问,却被老钟一记眼色阻止了,他心底觉得有意思,没想到温渺那小姑娘还有两把刷子,把一大老爷儿们弄得有了忌讳。
那晚难得无人劝酒,都念着他一直以来紧张过度,便由着他喝酒借机放松,事实上他也的确喝醉了,并且醉得也不安分,还在老钟送他回家躺下之后干了件事儿。
关于那事儿,老钟是在凌晨两点半接的校领导电话,那校领导是这么说的:“钟先生你快来阻止他,我校新建的网球场投入使用还不到俩月,他大半夜的搞了台挖掘机非要掘地三尺找什么东西,满身的酒味儿呐,我寻思报警对他对学校影响都不好,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这才给你打了电话,你赶紧过来吧,他已经从网球场挖到了篮球场,你再不来,我们学校就毁了啊。”
第六十五章
当夜微凉,月色朦胧,老钟披着件夹克马不停蹄赶去学校,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得安宁,他多大人了,他在他这个年纪早当爸爸了,竟这么会来事儿,他才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欠了季家一大笔债,这辈子才被他这么折腾。走前他明明睡得浑然不知,怎么后半夜突然醒了,醒了就罢了,大老远跑去学校干什么,还开了台挖掘机去,也不知他上哪儿搞来的,人睡一觉醒酒,他倒好,不但醒不了,还更醉了,什么疯狂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仔细一听,静谧的校园深处可不是像怪兽咆哮,轰隆隆直响。老钟将车直开了进去,幸亏宿舍楼不在跟前,但即便如此,不远处也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啸天咆哮,大意是咒骂哪个缺心眼儿的大晚上干活,还让不让人睡了。
老钟下了车,看了一眼高坐在挖掘机驾驶座的季邺南,车前的动臂正毫无章法朝地上乱挖。早以前他下基层亲自体验过这玩意儿,加上天资聪颖,一学就会,所以会开这个并不稀奇,老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究竟从什么地方搞来这大一机器。
他问校领导:“门房的人怎么就放他进来了?”
那保安也惊恐至极,解释道:“我没打算放的,当时我正趴桌上迷糊,他弄这玩意儿直开过来,我正打算报警呢,电话还没拿起来,他就直往里冲了,那动静大的,太吓人,怕出事儿我才给开的门。”
老钟心急如焚,这少爷到底抽的哪门子疯,于是仰脖子朝他喊了两声,却无回应,眼看那吊臂已对准球场拦网,校领导已掩面哀悼,一副不认直视的样子。
他又扯了嗓门,说:“我来是告你一消息,关于温渺的,你听么?”
话音将落,那吊臂猛然顿在半空中,只剩发动机嗡嗡作响。老钟无语,果然还是这招有用啊。
他坐在驾驶舱里岿然不动,目不转睛看着老钟,眼色尚有酒后的迷糊和茫然。
老钟踩着机器,费了半天劲才爬上去,紧挨着他坐下,道:“这大晚上的,跑这儿来做什么,还开了这东西来,你堂堂一国家干部,要不是校领导和咱们熟,这事明儿准得见报,这影响多不好,凭白无故毁人学校,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呼吸间还蕴藏淡淡酒气,目光略显迟疑。今夜的月光和那晚一样,洒了一地清辉,像进入梦里。
“有一东西埋这儿了,我想找出来。”
“什么东西?”
“照片,她很久以前拍的,全埋这儿了,我一张也没看过。”
老钟讶然,看他这样子,倒不像还醉着,顿了顿,说:“学校这地儿翻修了好几次,那玩意儿能埋多深?早不在了。”
他盯着机器下摇摇欲坠的拦网,目光尽是颓然,片刻后又突然重新启动机器,在轰隆的噪音中说:“保不齐真埋得深了,我再试试。”
“还试什么,没用!”老钟气得跳脚,“人都要结婚了,你就算挖出来也是一堆破烂,毫无意义。”
那轰隆的巨响忽然就戛然而止,他将耳朵侧过去:“你说什么?”
老钟咽了口气:“……挖出来也是一堆破烂,早氧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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