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谈》第16章


不是柿子树可怕,所以应该是那时候出过什么事吧。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吃了什么苦头吗?例如被那户人家的人骂了、还是被狗吠了、跌倒受伤了,这类的事。
我想应该不是。
我望向垃圾桶。
我介意起我丢掉柿子、可能会有虫爬出来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面有柿子,柿子里面有虫。
好讨厌,万一虫跑出来怎么办?那条虫还活着呢。
万一虫的小脸从垃圾桶边缘探出来怎么办?
还是干脆捏死它算了?虫活生生蠕动的样子就很恶心了,要捏碎它也很恶心呐。如果捏死沾满柿子汁的虫,虫的体液一定会跟柿子汁混合在一起,不忍卒睹。
然后我又想起了那棵柿子树。
——傻孩子。
——真是个傻孩子。
——就是要爬那种树。
那种树?
我记得那是祖母说的话。
刚才在我脑中重播的,是祖母的声音吧。
可是那种树是什么意思?
那的确是一棵既丑陋又诡异的树,但有那么特别吗?
不过那座庭院本身的确满诡异的。
底下密密麻麻地长满了不知名的杂草。柿子树也一样。树皮漆黑,粗糙又弯弯曲曲,却比平房的屋顶还要高上一些。
我记得最顶端结了一颗比其他都要大上许多的果实。
那颗柿子好大啊。
对了,
后来我好像时常跑去那里。
闯进庭院里,仰望柿子树。
不对,就算不进庭院也看得到。
从远方也能一清二楚地看到柿子树。
我就是忍不住会看它,一看到就在意。
季节过去,柿子全部掉光之后,不知为何,只有最顶端的那颗柿子一直挂在上头,那是一副十分奇妙的光景。实在太奇怪了,果实不摘下来就会掉落,掉落然后腐烂,都是这样的。
没有果实会像澡堂入口的大电灯泡一样,老是单独一颗挂在上头。
因此我在意得要命,每次看到,每次在意,所以我钻过那片木板墙好几次,仰望那棵柿子树。可是从底下看去,会被树枝挡住,看不清楚。弯弯曲曲的粗壮树枝很碍事,前端四面八方伸展的小树枝也很碍事,让我看不到上面。
看不到呢。
没错,从底下看不到,完全看不到。不过从稍远的地方,在那块长满鱼腥草的空地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孤零零,油亮亮。
我清楚地回忆起那副奇妙的光景。
不过那是记忆中的景象,多少有些变形了。
多余的东西不见了,细节也被省略了大半,是一副有些滑稽的、漫画般的景象,但我还是清楚地想了起来。
坑坑洞洞的木板墙另一头,比破房子的屋顶更高一些,歪歪扭扭的黑色柿子树的顶端,只有一颗又红又大的果实孤零零高挂上头的景象。
那颗果实一直结在上头。
一直都在。
冬天、春天、夏天……
年复一年,年复一年。
不不不,
这太荒唐了。
才没有那种果实。
那是我几岁时的记忆?
不可能,怎么想都不可能。除非那是人造物,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奇怪的柿子。那颗顶端的果实比其他果实还要大,所以才比其他果实结得久吧。因为没有被乌鸦啄食,才在那里留了好几个星期吧。小时候的我觉得那很奇怪,在记忆中把这件事夸张了,只是这样罢了。
柿子的果实,
应该一下子就烂了。
应该也会被虫蛀。
嗳,是我记错了吧。记忆这东西,有时候就是会不可思议地扭曲的。
就算是这样,我总觉得无法释怀。
那段记忆有些可怕。
哪里可怕呢?
爷爷,
爷爷死了,
爷爷突然死了。
我唐突地想起了爷爷过世的时候。
我记得爷爷过世,应该是我六、七岁时的事,大概小学一或二年级吧。我的印象是这样。
我……
不,我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
爷爷是个木匠,听说我出生的时候他还在干木匠,但我上小学的时候应该就退休待在家里了。因为我知道的爷爷,是个总是呆呆地坐在檐廊抽烟的老人。我经常坐在爷爷膝上。不,该说是窝在他盘起的腿中吧。爷爷浑身烟味,浑身都是肌肉,硬梆梆的,可是很温暖,窝起来很舒服。
我虽然这么觉得,却没有身体实际感受过的记忆。
都三十年以前的事了,不记得也是没办法。
原来如此,
那段柿子树的记忆,是那个时候的记忆啊。
所以我才会想起来吗?所以才会害怕吗?
等一下。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最喜欢爷爷了吗?
爷爷很疼我,从来不会对我生气。爷爷过世,我很伤心,但一点都不怕。我不可能害怕,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不,一定是那个垃圾桶。
那个垃圾桶里面,装着和我大大不同的生物,活生生的、不晓得在想什么的虫子般的东西,所以才恐怖。我一想到它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爬出来,就觉得害怕。那颗柿子……
不,
柿子,柿子的果实。
那栋废屋般的老房子……
那座未经整理的柿子树的庭院。
我经常跑进去,为了看柿子树。
没错,只要进去过一次,接下来就不在乎了。因为没人会骂我,所以我一次又一次跑进去,仰望那棵大树。我介意着那颗怎么样都不会消失、不会烂掉也不会掉落的、顶端的大果实,钻进开了洞的木板墙仰望着它。
结果,
啊啊,
有人,
有人有人有人,在看我。从窗户。
有人从窗户看着我,默默地,大概从一开始就一直看。
全身的毛细孔倏地张开了。
就像有虫爬遍全身似地,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想起来了。
那栋木造的肮脏房屋,有一道面对庭院的窗户。
从那道窗户,
有一个漆黑的……
一个漆黑的老太婆在看我。
真的是漆黑色的,黑到无法形容。就像拿黑色蜡笔使尽全力涂抹般,一片乌黑。只有眼睛,眼珠里充血泛黄的眼白格外醒目。剩下的全是一片黑,虽然她的头发或许掺杂了一些白发,皮肤是黑的。就像黑色的漆碗般,黑得要命。
那个黑色的老太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好、
好可怕。
漆黑的老太婆可怕死了。
我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视线的?
我应该一如往常地仰望着柿子树。
我想看到顶端的、巨大的、不会掉落的柿子。
弯曲的粗枝和无数的细枝碍着了我,看不清楚。
我垫起脚尖,然后不经意地,真的是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
近在咫尺的那里,赫然是一张老太婆的脸。
漆黑的漆黑的漆黑的漆黑的老太婆,用一双暴睁的浑浊眼睛看着看着看着我。
恐怖死了。
我想我没有叫出声来。因为那一定不是人,都黑成那样了,才没有那种颜色的人。不,没有那种颜色的动物。那可比软炭还要黑呢。我想起来了,好可怕。多可怕啊。那……
那究竟是什么?
依常识思考的话,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吧。是幻觉吗?幻觉的话,这段记忆是什么?我看见什么了?我记得的是什么?这个黑色老太婆的记忆是什么?如果这是好几十年以前的记忆,这鲜明的脑内映像是什么?
才没有那种黑色的老太婆。
是心理作用,绝对是心理作用。可是如果是心理作用,我怎么会记得呢?
那段记忆莫名鲜明。那片窗户褪色的木框、肮脏模糊的玻璃。颜色古怪的窗帘。我全都记得。还有窗帘与窗帘之间,那个漆黑的老太婆。
讨厌讨厌讨厌。
我会不会脑袋有点失常了?这么一想,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不可能的记忆是打哪冒出来的?是从哪里侵入进来的记忆?难道我的脑髓已经被虫蛀了吗?
这样啊,被虫蛀了啊。
是那颗垃圾桶里的柿子搞的鬼吗?
斜对面的老爷爷实在太可恶了,居然给我那种东西。明明就是个没工作的老废物。
看我被你害的,搞得我脑袋里头都被虫蛀了,已经没救了。
不,
可是,
是这样吗?老太婆不是实际上真的存在吗?
证据就是,我的记忆还有后续。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去那个庭院了。
因为我怕,我受不了被那种简直不像人的东西恶狠狠地瞪。被粗鲁的老爸怒吼还是挨他一顿排头,都要好多了。被黑成那样的东西瞪,简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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