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谈》第15章


这是我曾祖母过世时的事。
曾祖母过世并不是因为生病,她似乎年事相当高了,应该是所谓的寿终正寝。
遗体安置在棺中,所有亲戚齐聚一堂,举行我们这里说的守灵,不过并不是整晚都醒着。所有人会一起在大客厅就寝。
曾祖母的葬礼上,也有先前提到的精神异常而被休掉回来的姑婆——我祖父的妹妹、后来变成山人的姑婆在场。当时虽然她的精神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但还没有因病过世,又是故人的亲女儿,所在和室里跟亲戚一起休息。
我的故乡有个习俗,就是在葬礼结束之前,不可以让火熄灭。大概是斋戒期间忌讳让火中断的风俗吧。其他地方是否也是如此,我就不清楚了。
当天晚上,是由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来顾火。
她们整晚醒着,不让地炉的火熄掉。
祖母和母亲在大地炉的角落面对面坐着,母亲把炭笼搁在身边,偶尔添上炭火,好让火焰源源不绝。
山里的夜晚非常寂静,只听得到炭火爆裂的声音。
然而,两人却听到了脚步声。
她们不经意地抬头一望。
后门,
站着死人。
那身影不管怎么看都是过世的会祖母。听说会祖母生前腰就佝凄得非常严重。如果维持佝侵的姿势,一定会让和服的衣角拖到地上,所以她会把衣摆折成三角形,缝在衣前。
就连这种地方都分毫不差。
那身条纹和服也是她们见过的。
那就是曾祖母本人。
死人进屋来了。
两人连惊叫都来不及。
听说她们吓得甚至没法吃惊或害怕。死人走进了屋里,经过祖母和母亲顾火的地炉边。
经过的时候,
死人的衣摆碰到了炭笼。
炭笼转啊转,
滚个不停。
我母亲很勇敢,她把视线从滚动的炭笼移开,望向死人的背。
死人往亲戚休息的和室走去了。啊啊,照那样下去,死人会走进房间的。
那可是死人啊……
就在母亲这么想的时候。
“奶奶来啦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大叫响彻了整幢屋子,大叫的是那个神经失常的姑婆。叫声吵醒了众人,理所当然慌乱了起来。就在这场骚乱当中,死人,
不知不觉间不见了。
07
“不见了?”
“不见了。”
“幽灵的话,应该是消失了吧?”水野说。
“那是幽灵吗?”阿繁质疑。
“可是,喂,侵入者还没有闯进房间,你的姑婆就大叫起来了,对吧?”
“好像是。”
“那就是幽灵啦。”水野说,“怎么想都是幽灵。因为遗体在棺材里面吧?”
“对,遗体在棺材里面。”
“那么出现的不就只能是灵魂了吗?因为是灵魂,所以还没有出现在眼前,故人的女儿就察觉到,发出尖叫吧?要不是这样,纸门都还没打开,不可能知道啊。”
“不是的,水野兄。”阿繁摇摇头,“那不是灵魂。”
“呃,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说过好几次了,我并不是相信幽灵的存在。可是世上就是把这种事当成鬼故事谈论,聆听,理解。如果过世的老奶奶在守灵夜出现,那就只能是幽灵了。还是怎样?难道老奶奶就跟你那个大叫的姑婆一样,死了一次,又复活了吗?”
“我曾祖母确实死了,水野兄。”阿繁说,“大人都说她是换上寿衣,安放进棺材,然后下葬了。”
“那么,那……”
“水野,你先等一下。”
虽然还有些模糊,但我理解了。
“阿繁,我问你,那炭笼怎么会转个不停?”
“那是因为,”
炭笼是圆形的——阿繁说。
原来如此。
“是衣摆碰到炭笼了呢。”
“对。”
那就不是幽灵了。
不是活着或死了的问题。
我……忽然兴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总有一天一定要去远野看看。
注释:
①《远野物语》为柳田国男于一九一〇年出版之著作,内容为从岩手县远野町人佐佐木喜善那里听来,有关当地之各种传说故事和习俗。本篇中提及的所有异事,皆出自《远野物语》中之篇章。
②源赖朝(1147…1199),开设嫌仓幕府的初代将军。
③指井上圆了(1858…1919),佛教哲学家、教育家。为了破除迷信而开始研究妖怪,着有《妖怪学讲义》等,被称为“妖怪博士”。
④全名为《东海道四谷怪谈》,鹤屋南北所撰之歌舞剧剧本,描述浪人民谷伊右卫门为附凤攀龙而企图毒杀妻子阿岩,阿岩死后化成怨灵作崇伊右卫门及其新妻至死。
第五章 柿子
斜对面的老爷爷给了我一颗柿子。
看起来不是很漂亮,但也不像是烂了,所以我想尝尝看好了,接过来一翻,一条虫冒了出来。
被虫蛀了。
真恶心,我丢掉了。
我担心虫会从垃圾筒里爬出来,心神不宁。
那条虫正用前端的小嘴巴啃着柿子肉,浑身沾满柿子汁,在柿子里面慢吞吞地前进吧。和身子一样大的隧道前方没有光明,为了前进,它必须吃个不停。偶然走到尽头,咬破外层,应该就可以出到柿子外面,但那也一样令人不安吧。
真是幸好我不是虫。
啊啊,那颗柿子里头究竟是什么模样?
虫身大的洞孔究竟弯弯曲曲到哪里?
真恶心。
啊啊,太恶心了。
我整个背部都凉了起来,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有一棵柿子树。
不,现在应该还在吧。家里后面的空地再过去一点的地方,长着许多鱼腥草的空地前面,有一栋屋檐下挂着三四个大蜘蛛网、木板墙坑坑洞洞的破旧人家。
我用石子扔着那户人家的蜘蛛网正中央的鬼蜘蛛。
我经常那样玩。
那个时候我还不像现在这样觉得虫子恶心。我敢抓毛虫,敢捏蚯蚓,还经常把长脚盲蛛全部的脚拔光光,让它变得像颗豆子。真是难以置信。
现在别说是摸了,连看到都恶心。
光想像就恶心。
可是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在乎。
所以总是在草叶泥土虫子堆中打滚、玩耍。或者说,我是生活在那些东西里面,掺和在那类有机物当中。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事物没有什么区别。
第一次钻过木板墙,我想应该是在追蝗虫的时候。
以前我都待在围墙外,从木板缝之间朝蜘蛛丢石头。
如果命中中心,蜘蛛就会被弹飞。不过蜘蛛不会被砸烂,只会跟石头一起飞走。即使没有命中,蜘蛛网一破,它就会跑掉。对于不跑还赖在原地的嚣张家伙,我就会继续丢。如果丢中蜘蛛网的边缘,吊丝断掉,蜘蛛网就会像拉到绳子的百叶窗一样,一下子卷起来。那么一来,蜘蛛也只好不情愿地退败。就像吊床的绳索突然断掉,蜘蛛一定吓了一大跳吧。
有时候也会打到房子的墙壁,但没有人抱怨。我不会扔太大的石头,所以不会伤到墙壁。就算打伤墙壁也看不太出来,反正都是破房子了。而且感觉也不像有人住在里面,我似乎就是认定那是一栋空屋。
即使如此,我还是毫无根据地觉得不可以钻过围墙。
毫无根据吗?这是天经地义的常识吧。
那里是别人家的土地,我当然会觉得不可以擅闯进去,所以我理所当然地避免侵入庭院。
可是我跑进去了。
那是东亚飞蝗吗?
可能不是吧。
因为那片黑色的木板墙上开了一个连大人都钻得过去的隙缝。不晓得是破了还是一朋了,总之是坏了,所以我才会忍不住钻过去嘛。谁叫那片老墙就像门一样开着。
我以前一定也喜欢蝗虫吧。
虽然现在不喜欢了。
我想是蝗虫逃跑了。
我在庭院里追蝗虫,只顾着看底下。
我在杂草中到处奔跑,忽然抬头。
看到了一棵大柿子树。
上面结了满树的柿子。
我打从心里赞叹它的壮观。
因为过去都是隔着围墙看,从来没有由下往上看过吧。
除了弯曲多节的树干,勇猛地向旁边伸展的树枝也非常壮观。那是棵又黑又大,枝栖繁茂的柿子树。看起来同样黝黑的叶子底下,结了许多浑圆而尾端有些尖起的橘色果实。
我看着它的威容看了好一阵子。
我看得出神了。
可是,
不,究竟是为什么呢?这段记忆很可怕,我总有些害怕。
不是柿子树可怕,所以应该是那时候出过什么事吧。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吃了什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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