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人生》第39章


“等一下,为什么这几页画的都是脚?” 
冢本突然问道。 
河原崎不知该怎么回答:“那是无意识地画下来的。” 
冢本的脸色暗了下来:“无意识地?” 
“我当时在想关于神的事。”河原崎脱口说出本来不想说的话。不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隐藏的心情,就这么说了出来。 
不能说出来。这些郁闷、难以纾解的感情应该在成为话语之前,就在素描簿上宣泄出来。他翻开新的一页,打算继续动笔。 
然而,冢本又阻止了他。“你说的神是指高桥先生吗?让我再看一次刚刚那几页,他的脚你为什么画了那么多页?” 
“你刚刚说过了。”河原崎觉得再不快点画,自己又要说出不该说的话了。“你刚刚说‘完全站在旁观者角度、不受任何时间及空间限制的神,不会这么简单就死去的。’所以,我想这位应该不是神吧。” 
“我是这么说了。”冢本的口气有种“那又怎样”的情绪。 
“我认为那位一定是神。为了拯救我们而现身的他,除了神,不可能是其他人类。” 
“你要这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那和你画脚有什么关系?” 
“不,我想说的是… …”河原崎说到这里便闭上了嘴,多说无益。他再次看着素描簿,不继续画不行。 
但是,冢本将手放在了素描簿上。 
“你想说什么?” 
“我… …我想说的是… …”河原崎结巴了起来。他想大叫“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想继续画。” 
“你到底想说什么?”冢本下唇突出,一脸凶恶。“算了,现在就做你该做的事,好好画吧。我要继续解剖尸体了。” 
“是啊。”河原崎告诉自己只要做好该做的事就行了,这次总算可以继续动笔了。 
河原崎并未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听着凯斯·杰瑞特弹奏的钢琴,他画着手臂,画下骨头的横切面,也画下弯曲的指尖。 
他仔细而翔实地画下手臂,并认为从这件事似乎还会衍生出某种事物。像这样将超越现实的真实仔细地画在纸上,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河原崎只是一心一意地让铅笔在画纸上飞舞。 
另一方面,冢本平静地持续着解剖工作。他带着手套的手稳稳地握住锯子,锯断了尸体的双腿。河原崎只要一停下握笔的手,锯子声就会传入耳中。冢本发出锯木般的声音,一心一意地切割着尸体。 
又是“咚”的一声,河原崎抬头一看,和方才的手臂一样,被切断的一条腿放在他眼前。这条腿从鼠蹊部以下大约十厘米的地方被切断,膝关节稍微弯曲。或许是因为死后僵硬的关系,“嗖”地在眼前摆上的一条腿看起来十分滑稽,就像放着一块巨大的鸡翅排。冢本接着放下另一条腿。 
冢本似乎对河原崎说了什么,但是他没听进去,只是翻开素描簿新的一页,继续画腿。他默默地动笔,什么都不想地一直画着眼前的题材。 
锯子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悦耳的钢琴声不断响着,鲍勃·迪伦在隔壁房间唱着歌。河原崎的动笔声和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产生一种大家一起演奏的错觉。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他已经画了二十页以上,没有一页失败。铅笔也已经换了五支。他发现血液和生肉的腥臭味已经沉淀在空气中。 
“签名。”突然有个声音这么说。 
他抬头一看,发现拿着锯子的冢本指着他说:“在作品上签名,都是这样的吧?在你画好的作品上,留下这是你的画的证据。”冢本的表情看起来很恐怖。 
“啊,嗯。”河原崎至今从未认为留下签名是很重要的事。他总是一心一意地画下又擦掉线条,从未想过要在画完之后写下自己的名字。对画家而言,签名有什么意义?是表示自己完成一幅画?还是表达自己不会再修改的决心? 
他翻回第一页,重新检视自己的作品。 
画得还不错,他看了刚开始那几页,这么想。他在一些比较在意的地方添加线条,不过并没有需要再加强的部分。 
他在左下角签下了“河”这个字。想到自己是在河边看到高桥的,就觉得“河”这个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既是自己的名字,又是遇见高桥的地方:“河”。 
签完名之后,他又开始画起眼前的腿。 
而冢本则以一种终于到达最后阶段的表情,将锯子靠近尸体的脖子。他在尸体的后脑勺垫了一个抱枕,将刀刃靠近被抬高的脖颈。 
河原崎和他四目相对,冢本隐隐一笑,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要下手了哦”。 
河原崎将素描簿放在脚边,站起身。 
他想再次确认脚跟上的手术痕迹。 
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白天在街上拿到的已揉成一团的海报,把它摊平。上头写着一行字“寻找下落不明的儿子”,寻找儿子的父母的那股拼命的心情,通过拙劣但充满诚意的手写字体,传达到河原崎的心里。 
“后脚跟有手术痕迹。”海报上所写的特征并未指明是左脚还是右脚。他再次看了眼前的尸体,手术痕迹在左脚上。他交替看着海报上的文字和眼前的脚。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 
冢本开始移动锯子,头部终于要被切下了。河原崎觉得仿佛是自己的脑袋快被锯断似的。
这时候,他发现屋子里有不应季的蚊子在飞。 
吸食树液的长脚蚊子从他面前飞过。 
那只蚊子轻轻飞舞,似乎随时都会掉到地上般的柔弱,与其说在飞,不如说它只是在室内飘动。 
“我看见了神,神就像蚊子一样的存在。”父亲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那是幻听吗? 
冢本发现蚊子朝自己的脸飞来,便放下锯子,粗鲁地拍死了那只蚊子。 
河原崎脑中传来“啪”的一声,听起来像是蚊子被打死的回音,又像是自己脑袋里的齿轮松脱的声音。 
冢本一脸漠然地捏起拍烂的蚊尸,扔到一旁。 
河原崎握紧动笔的手。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看到蚊子被打死的瞬问的第一感觉,竟是父亲被亵渎的失落感。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把素描簿涂黑了。 
铅笔不停地在纸面上磨擦着,线条已经黑成一片,那不再是线条,而是一片阴影。黑影覆盖了白纸,整张纸一片漆黑。 
冢本前后拉动锯子,切割着头部。 
锯子的声音和河原崎铅笔磨擦纸面的声音,以相同的节奏充塞在室内,搅动着沉淀的空气。河原崎什么都没想,脑中混合着各种记忆和臆测,他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能靠着涂黑画纸勉强维持清醒。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冢本一度停下动作,确认锯齿的状况后,换了一把新的,再继续切锯头部。河原崎想起冢本说的“解剖”,他曾表示为了调查神的成分要进行解剖。 
河原崎脑中突然出现了“我现在做的事真的值得吗”的疑问,就像是雪地里突然有嫩芽探出头来。 
叩!球状物滚动的声音传来。 
河原崎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球状物滚了半圈之后停下,发出了保龄球股的沉重闷响。被切断的头颅悲惨地滚到他面前。地板上有一颗头,仿佛走错舞台般的不协调,整个状况毫无现实感。 
冢本终究是累得气喘吁吁,以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河原崎看着地上的头颅,一开始战战兢兢地不敢细看,后来才鼓起勇气看着头颅的正面,那的确是高桥的脸孔。神就算被切断脑袋,也会复活吗?河原崎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身体被切成六块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复活的。如果真有这种事,那绝非奇迹,不过是一场滑稽的演出罢了。 
这么说来,高桥果然不是神吗?他自问自答。 
“不对。”河原崎在内心否定了这个答案。 
他一定得是神不可,而且神绝对不能像眼前的尸块一样散落一地。也就是说,河原崎眼前的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既然不可能发生,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河原崎茫茫然地想着。 
冢本坐了下来,靠在河原崎对面的墙上,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他脱下雨衣,揉成一团,放在脚边的塑料布上。他脸上一点都没有终于切断了神之首级的充实感,只有一种劳动者完成体力劳动的疲倦感。 
河原崎又看了球状物一眼。 
他仔细看着,脑中出现了自己方才说过的“人工制品”字眼。 
同时,他“啊”了一声,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 
“人工制品。” 
河原崎突然想到,滚到眼前的那张脸该不会是假货吧?如果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是人工制品,那么一切就再清楚不过了。 
那不就是某人戴上了高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