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配角演义》第12章


诸葛亮和费祎同时扭头去看,一名小吏气喘吁吁地跑进邸院,单腿跪在地上,大声道:“禀丞相,兵狱曹有急报传来。”
“讲。”
“在押犯人马谡今晨在转运途中逃跑。”
第三章南郑
这件事发生在那一天的黎明前。
当时兵狱曹接到汉军军正司的命令,要求立刻将犯人马谡移交到军正司所属的监牢,以方便公审。于是一大早,兵狱曹的狱卒就懒洋洋地爬起来,打着呵欠套好马车,将马谡关入囚笼,然后朝着南郑城西侧的军正司监牢而去。
在车子走到一个下斜坡的拐弯时,马车左边的轮轴忽然断裂,车子失去平衡,一下子摔进大路旁的沟堑之中。巡逻的士兵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赶车的狱卒已经摔死了,负责押车的两人受了重伤,而犯人马谡和拉车的马匹则不知所踪。
马谡正朝着阳平关的方向纵马狂奔。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获得了自由。
前一天会面的时候,费祎曾经递给他一张纸条。他回牢房后,避开狱卒的视线偷偷打开来看,发现上面写的是“明日出城,见机行事”八个字,字条的背面还告诉马谡,如果成功逃离,暂时先去阳平关附近的勉县避一阵,在那里费祎有一些可靠的朋友在。
于是,当他听到自己要被转押到军正司,就立刻打起了精神,在囚笼里静静地等待着事情发生。
结果事情果然发生了,费祎显然在马车上事先做了手脚。马车翻下大路的时候,马谡很幸运地只刮伤了几处。当他从半毁的囚笼里爬出来的时候,几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还是个待毙的死囚,现在却已经是个自由之身了。
马谡顾不上表达自己的欣喜,他趁四周还没什么人,赶紧卸下马匹的鞍具,从狱卒身上摸出一些钱与食物,然后毫不犹豫地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色朝阳平关而去。这个时候的他其实是别无选择的:回南郑面见丞相绝对不可能,那等于自投罗网;而自己的家人又远在成都,唯有去勉县才或能有容身之处。
重要的是,他想要活下去,要自由,而不是背负着一个屈辱的罪名死去。一路上清冷的风吹拂在脸上,路旁的野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加上纵马狂奔的快感,这一切让他沉醉不已,尽情享受着自己挣脱了藩篱的轻松感觉……
忽然之间,马谡听到官路对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急忙一拨马头,想避到路旁的树林里去。不料这匹拉辕的马不习惯被人骑乘,它被马谡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惊,双蹄猛地高抬,发出嘶鸣。马谡猝不及防,“啪”的一声从马上摔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对面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已经来到了马谡面前。
马谡穿的是赭色囚服,避无可避,心想自己的短暂逃亡生涯看来就此结束了。就在这时,这队人马的首领却挥挥手,让手下向后退去,然后自己下了马,来到马谡面前,颤声道:“幼常,果然是你……”
马谡听到有人叫他的字,急忙扭头去看,正是他的好友长史向朗。
“……巨达……是你……”
两个人互相抱住胳膊,眼眶一瞬间都湿润了,他们万没想到与自己的好友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会面。
“巨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马谡问。
向朗擦擦眼泪,说道:“我是奉了丞相之命去外营办事,今天才回南郑。幼常你这是……”他看了看马谡的赭衣,又看了看旁边烙着“五兵曹属”印记的马匹,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
“我本想速速赶回南郑,好替幼常你在丞相面前争取一下,却没想到……已经弄到这地步了么?”
“唉,既然今日遇到巨达,也是天意。就请将我绑回去吧,能被你抓获,我也算死得瞑目。”
马谡说完,就跪在了他面前。向朗急了,连忙扶他起来,大声道:“古人为朋友不惜性命,难道我连他们都不如吗?”
说完向朗从怀里取出一只钱袋,塞到马谡手里,然后将自己的马缰绳递给他。马谡愣在那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向朗红着眼睛,表情充满了诀别前的悲伤,急声道:“还在这里耽搁什么,还不快上马离开这里?难道还等人来抓吗?”马谡犹豫地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却仍旧注视着向朗不动。
“丞相那边我去求情,幼常你一定要保重啊!”向朗说完猛拍了一下马屁股,骏马发出一声长嘶,飞奔出去。马谡伏在马背上,握着缰绳一动不动,只把头转回来,看到向朗保持着双手抱拳的姿势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晨雾之中。
两位好友最后的一面就这么匆忙地结束了。马谡一边任凭自己的眼泪流出,一边快马加鞭,朝着勉县的方向跑去。
诸葛亮时代的蜀汉官僚体系相当有效率,整个汉中的军政系统在事发后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从南郑向各地发出了十几道紧急公文,命令各地关卡郡县缉捕在逃军犯马谡。这一切仅仅是在马谡出逃后的半天之内。
他们的工作效率也令人感到吃惊,五天之后,马谡即告落网。
马谡被捕的过程很简单:勉县的县属搜缉队在边界地带发现了一名可疑男子并上前盘问,正巧队伍中有人曾经见过马谡的长相,于是当场就将他捉住了。
当诸葛丞相听到马谡再度被捕的消息时,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其关进军正司的天字监牢。他对马谡彻底失望了。
“马谡畏罪潜逃”,无论是正式的公文还是人们私下的议论,都会把马谡的这一举动视作对他罪行的承认——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是内心有愧的话,为什么不申辩,反而要逃跑呢?他原本还对马谡存有一丝信心,结果马谡的逃亡就将这最后一点可能性也粉碎了。
诸葛丞相自己都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马谡是有罪的。于是,他立刻公开了费祎的调查文书,并且在非正式的会议上,检讨了自己在街亭守将人选决策上的失误。
马谡的结局很快就确定了,死刑,由诸葛丞相亲自签署。
这个结果在汉中得到了不错的反响。将领们普遍认为这是个可以接受的处置,而丞相府中的文官们虽然对马谡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在政治大环境下也不敢说什么。只有长史向朗一个人向诸葛丞相提出了异议,不过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只是恳求丞相能够赦免马谡的死刑。
提出类似请求的还有特意从成都赶来的蒋琬与费祎,不过都被诸葛丞相回绝了。这一次,诸葛亮似乎是决意与马谡彻底断绝所有关系。而对于向朗,诸葛亮更是格外愤怒,因为有人揭发,他在发现马谡逃跑时不仅没有立刻举报,反而将自己的马匹交给马谡协助其逃亡。当诸葛丞相召来向朗质询的时候,向朗只是平静地回答:“我是在尽一个朋友的责任,而不是一位长史的职责。”
处于这旋涡中的马谡对那些事情浑然不觉,他被关在了天字监牢中,与世隔绝,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鉴于上一次逃狱的经历,这一次的天字号监牢戒备异常森严。有四名狱卒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看守在门前,内侧则另有十几名守卫分布在各处要点,军正司特意还派遣了三十名士兵在监狱外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负责视察警卫工作的是镇北将军魏延,这也反映出军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面对这位大人物,典狱长既兴奋又紧张,他走在魏延旁边,拍着胸脯对这个板着脸的将军保证说:“除非犯人是左慈或者于吉,否则是绝不可能逃出这个监狱的。”
魏延“唔”了一声,把头偏过去偷偷窥视在牢房中的马谡。马谡正躺在狱房的草床上,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似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动不动。
“别放松警惕,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家伙又会逃掉。”
魏延冷冷地对典狱长说,后者连连点头,将牢房的铁栏柱和大锁指给他看。他用手握了握,那锁足有三斤重,需要同时用两把钥匙才能开启;而牢房四壁包括地板则是完全的石质,石块彼此之间严丝合缝,没一点松动;唯一的一扇气窗只有一尺多宽,还被六根铁栏柱分割开来。他确实看不出任何可供囚犯逃跑的可能。
“三天之后就会公审,可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小的明白,尽可放心。”
“下午押到的还有李盛、张休两个人,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两间牢房都准备好了,加派的人手也已经到位。”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牢房,两名狱卒立刻补上他们两个的位置,严密地监视着那个犯人。马谡趴在床上,脸压进草里,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着了,其实他正在紧张地思索着刚才魏延与典狱长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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