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las·黄昏书》第58章


“为了救一个人。”说完,尼尔说出他唯一知道的那段《狄恩战功歌》的原文,他仍能记住那些音节的组合。
人们听明白了,窃窃私语。老人微微抬手,絮语便止息。
“你很真诚,孩子,我欣赏这种品质。”老妇人的嘴角不再带有笑意,她举目直视尼尔的双眼,问道:“那么你能给我看看,写在你身上的咒文吗?”
尼尔思忖片刻,点点头。他一件件脱下甲胄与汗衫,直至将结结实实的上身完全赤‘裸。
青年的整个背、肩胛、颈部、胸膛与手臂,写满了锆蓝色的符文。那文字形如流水,在火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相连的笔画在不断变幻着,看上去真的像是流动的碧波,这正是具有法力的“阿贝尔文”。
驼背罗格吓得用手捂住眼,他没见过活了一般的字。
老妇人缓慢地围着尼尔绕了一圈,在读尼尔身上的符文:“谁帮你写的?”
“古兰尔。”
“啊,是他……真是大胆的年轻人……这样一看,确实有可能。”老妇人光是看这咒言,就明白了书写者的意图。
“古兰尔说我不懂伊巴涅语,就算完全按照发音来拼读,不知道语言的含义也会让吟唱的效果大打折扣。所以他就把引导符文写在我身上,这样在施行法术的时候会稍微有些作用,尽量减轻法术带来的伤害。”
首领的妻子询问老妇人,老人用本族语言回答他们。一听尼尔要猎杀萨拉德的子孙,山民们顿时义愤填膺,有的莽汉甚至拔出了别在腰间的石斧,冲着尼尔挥舞。他们大声喊叫,应该是在咒骂尼尔。男人们的吵声把首领妻子怀里的婴儿闹醒了,孩子咭咭啼哭。
老妇人狠狠以巫杖敲地,高喊道:“吉克拉基亚斯萨拉德!”
火堆应声升腾,如幼苗在瞬间开枝散叶,火星子悄然飘落在地直至熄灭。人群也安静了,仿佛山羊们膺服地望着牧者。老妇人的法术施在炉火之上,因此当她讲大陆语时,火焰就是她的喉舌,言之以狄恩里安语,反之亦然。
“我乃第两百零三位火语者,是移动瀑布的埃利亚斯拉的徒弟,名唤为卡莉撒。”老妇人举起巫杖,火焰随着她的手势变得更加明烂,这下屋子里所有人都能明白她的话语了。她回望向首领说:“第三百零四位狄恩,我的儿子耶里什拉,有关这个青年人的一切权宜都将由我来定夺,你是否同意?”
首领向老妇人,也就是他的母亲,郑重地颔首。
老妇人再次望向尼尔,握紧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巫杖道:“无畏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儿子?”
“我叫尼尔?伯恩哈德,是曾守护佩特利亚尔全境的骑士长海因?普洛斯彼罗,与技艺高超的画师阿格拉娅?艾里斯的儿子。我的老师是大学者佩列阿斯。”尼尔挺起胸膛,阿贝尔文如灵敏的蛇在他胸口游走。
“你听着,普洛斯彼罗与艾里斯之子,佩列阿斯的学徒。我们狄恩里安人是解放者狄恩的后代,他与大法师萨拉德一同将我们的族人从奴役中释放,并带我们来到此地安居。你是否听闻过《狄恩战功歌》?”
“我知道萨拉德的努力与结局,我钦佩他。”
老妇人赞赏性地点点头,继续说:“很好,既然你已经知道,你们所称呼的‘兽’,是我们所尊敬的大法师萨拉德的化身与子孙,这就好办了。你出于你的目的要猎捕兽,可我们世代都是‘兽’的保护者。每隔五六年,萨拉德的子孙便从封冻的山脉南下,为了产下幼崽,之后又会重新回到北方无人居住的深山。每当它们南来,我们都会一路护送,直至它们归返。而当其中一只老迈将逝,我们就负责将它的遗骸,也就是你们称呼的‘青枝’收回,加以供奉。”
尼尔听得很认真。
“你们刚刚盯上的那只是怀孕的母兽,所以我的儿子才会下令捆缚你们。”
“所以您是要阻止我?”
老妇人缄默了片刻,摇头道:“不。”
在场的山民们再次陷入了高涨的愤怒,只是这次他们都隐忍着没有发作,因为他们认为平和者卡莉撒一定有她的道理。驼背罗格把手紧紧贴着裤缝,像等待大人们谈话的孩子般不敢出气。
“您会帮助我吗?”尼尔大着胆子进一步问道。
“不。”
未几,老妇人轻声叹息。只有历经世事的长者才会这样叹气,其中既没有怨怼,也没有责备,就像老人最后一次面向大海那般。她放下巫杖,以杖首轻触尼尔脚尖前的土地:
“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可是人类的意志与命运并不重合。遵循意志还是遵循世界的规律?人必须选择,就像萨拉德曾经选择了下降冥府,将狄恩复活。这不是一个是非的问题,如同河流的走向没有对与错。萨拉德愿意为了兄弟而不复为人,你选择去挑战自己无法战胜的自然规律,都是一样的。不过你要明白,当你做一个选择时,很有可能就剥夺了别人选择的权力。那么,你愿意做萨拉德还是狄恩?”
尼尔无法回答。老妇人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你救过我们的火语者,你的诚恳也令我欣赏,因此我可以给你两份祝福。”
“感谢您,尊敬的巫师。”
“其一,我可以给你一种草药并用巫术帮你恢复体力,看得出你已经竭尽;其二,我可以为你指出一头寿数将尽的兽,你和它之间的命运或许早已决定。”老妇人拍了拍手,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走来,一个捧着木碗,另一个手持被绑在一起的众多羊皮袋。两个女孩相互配合,很快就调制出一碗散发着腐叶味的药汁。
老妇人从腰际的羊皮口袋中掏出一把铜绿色的粉末,撒入其中。她告诉尼尔,这是青枝的粉末。
“我该如何报答您与您的族人?”捧着药碗,尼尔垂下双眼。
“不必了,”老妇人的巫杖在尼尔的左肩点了点,“还是为那个将被你唤醒的人考虑一下吧。”
喝下药汁,一阵温柔的睡意如旋风般拥着尼尔,老妇人的吟唱在他耳边浮荡,意识变得稀薄而轻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唯有那像是歌又像是哭腔的长调,一直飘向黑渊重重叠叠的深处。
第46章 XXXXVI.
「众神分列两侧,从太阳的门里走来一个人。尚未坚实的大地随着他的步履而铺延,山峦如刚刚被翻开的书籍,荒海也未曾见过飞鸟的两翼。
众神问他,对这个新世界可曾满意?
那人答曰:造主啊,我请求你们——既已将我创造,便不要再造第二个,因我必会杀灭他,我不愿为最初的恶。
众神未尝相信,造了更多的人放在地上。于是世上便有了死与奴役,战争与罪。
故而,那人来到三位真理女神的膝前,哭求道:我的主,为何不听从我的谏言?而今我已招致我兄弟的死,罪的尽头又远不能见!
持剑的女神面朝南方,说道:不知,我只司管愚昧与聪颖带来的毁灭;
持书的女神面朝北方,说道:不晓,我只司管纯粹的知识暨智慧;
两手空空的女神面朝他,说道:可怜的人啊,我也无能为力,只有将你的右眼刺瞎,从今往后,你左眼看到的是昏昧无度的当下,右眼则看到一切苦厄的终焉。
于是那最初的诞生者又回到人类中间,仅存的左眼向着大地哭泣。」
汪洋之声如回旋的歌,他从梦中之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寂寥的海岸。
他起身,望向意欲沉沦的红日,大海暗红如酒。星斗悬挂在天垂却毫不闪烁,如静止的贴画。身后是黄沙满布的荒草地,突兀的巉岩与矮丘。
他觉得这一切都有种不对劲的东西,安静得过于虚幻,因为除了浪涛与旷野的风,再没有别的声响。既没有鸥鸟的鸣叫,也无半缕人烟。这像是一个过于纯然的世界,古老到能够记忆的万物还未降生。
沿海岸往南走,他两手空空,衣兜里也别无长物,最重要的是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他仍能够记住一个名字,只不过那不属于他。他猜想这几个音节的组合非常重要,便反复默念了几次,确保自己不会遗漏。
阒静而漫长的海岸线,只有一个渺小的身影在缓慢地移动。
落日不曾下沉,星辰亦不上升,这仿佛是一个凝固在透明胶质中的黄昏。天地间徒然地放散着光,黑夜被永久地悬置,而将逝的白昼则动弹不得。
唯有风与海洋,仍享有无尽的变幻。
他向着一座悬崖上行,崖顶似立着一个人,亦或是一座高塔。当他终于登上崖顶,才发现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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