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心想便为了蕴姊在世时所谆谆向我说的一些话而便永远写下去做纪念
蕴姊也好。所以无论我那样不愿提笔,也只得胡乱画下一页半页的字来。本
来是睡了的,但望到挂在壁上蕴姊的像,忍不住又爬起,为免掉想念蕴姊的
难受而提笔了。自然,这日记,我总是觉得除了蕴姊我不愿给任何人看。第
一是因为这是特为了蕴姊要知道我的生活而记下的一些琐琐碎碎的事,二来
我也怕别人给一些理智的面孔给我看,好更刺透我的心;似乎我自己也会因
了别人所尊崇的道德而真的也感到象犯下罪一样的难受。所以这黑皮的小本
子我是许久以来都安放在枕头底下的垫被的下层。今天不幸我却违背我的初
意了,然而也是不得已,虽说似乎是出于毫未思考。原因是苇弟近来非常误
解我,以致常常使得他自己不安,而又常常波及我,我相信在我平日的一举
一动中,我都很能表示出我的态度来。为什么他懂不了我的意思呢?难道我
能直捷的说明,和阻止他的爱吗?我常常想,假设这不是苇弟而是另外一人,
我将会知道应怎样处置是最合法的。偏偏又是如此能令我忍不下心去的一个
好人!我无法了,我只好把我的日记给他看。让他知道他之在我的心里是怎
样的无希望,并知道我是如何凉薄的反反复复的不足爱的女人。假使苇弟知
道我,我自然是会将他当做我唯一可诉心肺的朋友,我会热诚的拥着他同他
接吻。我将替他愿望那世界上最可爱,最美的女人……日记,苇弟是看过一
遍,又一遍了,虽说他曾经哭过,但态度非常镇静,是出我意料之外的。我
说:
“懂得了姊姊吗?”
他点头。
“相信姊姊吗?”
“关于那方面的?”
于是我懂得那点头的意义。谁能懂得我呢,便能懂得了这只能表现我万
分之一的日记,也只能令我看到这有限的而伤心哟!何况,希求人了解,而
以想方设计用文字来反复说明的日记给人看,已够是多么可伤心的事!并且,
后来苇弟还怕我以为他未曾懂得我,于是不住的说:
“你爱他!你爱他!我不配你!”
我真想一赌气扯了这日记。我能说我没有糟蹋这日记吗?我只好向苇弟
说:“我要睡了,明天再来吧。”
在人里面,真不必求什么!这不是顶可怕的吗?假设蕴姊在,看见我这
日记,我知道,她是会抱着我哭:“莎菲,我的莎菲!我为什么不再变得伟
大点,让我的莎菲不至于这样苦啊……”但蕴姊已死了,我拿着这日记应怎
样的来痛哭才对!
三月二十三
凌吉士向我说:“莎菲!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我了解这并不是懂
得了我的什么而说出的一句赞叹。他所以为奇怪的,无非是看见我的破烂了
的手套,搜不出香水的抽屉,无缘无故扯碎了的新棉袍,保存着一些旧的小
玩具,……还有什么?听见些不常的笑声,至于别的,他便无能去体会了,
我也从未向他说过一句我自己的话。譬如他说“我以后要努力赚钱呀”,我
便笑;他说到邀起几个朋友在公园追着女学生时,“莎菲那真有趣”,我也
笑。自然,他所说的奇怪,只是一种在他生活习惯上不常见的奇怪。并且我
也很伤心,我无能使他了解我而敬重我。我是什么也不希求了,除了往西山
去。我想到我过去的一切妄想,我好笑!
三月二十四
一当他单独在我面前时,我觑着那脸庞,聆着那音乐般的声音,我心便
在忍受那感情的鞭打!为什么不扑过去吻住他的嘴唇,他的眉梢,他的……
无论什么地方?真的,有时话都到口边了:“我的王!准许我亲一下吧!”
但又受理智,不,我就从没有过理智,是受另一种自尊的情感所裁制而又咽
住了。唉!无论他的思想是怎样坏,而他使我如此癫狂的动情,是曾有过而
无疑,那我为什么不承认我是爱上了他咧?并且,我敢断定,假使他能把我
紧紧的拥抱着,让我吻遍他全身,然后他把我丢下海去,丢下火去,我都会
快乐的闭着眼等待那可以永久保藏我那爱情的死的来到。唉!我竟爱他了,
我要他给我一个好好的死就够了……
三月二十四夜深
我决心了。我为拯救我自己被一种色的诱惑而堕落,我明早便会到夏那
儿去,以免看见了凌吉士又痛苦,这痛苦已缠缚我如是之久了!
三月二十六
为了一种纠缠而去,但又遭逢着另一种纠缠,使我不得不又急速的转来
了。在我去夏那儿的第二天,梦如便去了。虽说她是看另一人去的。但使我
很感到不快活。夜晚,她大发其对感情的一种新近所获得的议论,隐隐的含
着讥刺向我,我默然。为不愿让她更得意,我睁着眼,睡在夏的床上等到了
天明,我才又忍着气转来……
毓芳告诉我,说西山房子已找好了,并且又另外替我邀了一个女伴,也
是养病的,而这女伴同毓芳又算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听到这消息,应该是很
欢喜吧,但我刚刚在眉头舒展了一点喜色,而一种默然的凄凉便罩上了。虽
说我从小便离开家,在外面混,但都有我的亲戚朋友随着我,这次上西山,
固然说起来离城只是几十里,但在我,一个活了二十岁的人,开始一人跑到
蓦生的地方去,还是第一次。假使我竟无声无息的死在那山上,谁是第一个
发现我死尸的?我能担保我不会死在那里吗?也许别人会笑我担扰到这些小
事,而我却真的哭过,当我问毓芳舍不舍得我时,而毓芳却笑,笑我问小孩
话,说是这一点点路有什么舍不得,直到毓芳准许了我每礼拜上山一次,我
才不好意思的揩干眼泪。
下午我到苇弟那儿去了,苇弟也说他一礼拜上山一次,填毓芳不去的空
日。
回来已夜了,我一人寂寂寞寞的在收拾东西,想到我要离开北京的这些
朋友们,我又哭了。但一想到朋友们都未曾向我流泪,我又擦去我脸上的泪
痕。我又将一人寂寂寞寞的离开这古城了。
在寂寞里,我又想到凌吉士了,其实,话不是这样说,凌吉士简直不能
说“想起”“又想起”,完全是整天都在系念到他,只能说:“又来讲我的
凌吉士吧。”这几天我故意造成的离别,在我是不可计的损失,我本想放松
了他,而我把他捏得更紧了。我既不把他从心里压根儿拔去,我为什么要躲
避着不见他的面呢?这真使我懊恼,我不能便如此同他离别,这样寂寂寞寞
的走上西山……
三月二十七
一早毓芳便上西山去了,去替我布置房子,说好明天我便去。我为她这
番盛情,我应怎样去找得那些没有的字来表示我的感谢?我本想再呆一天在
城里,便也不好说出去。
我正焦急的时候,凌吉士才来,我握紧他双手,他说:
“莎菲!几天没见你了!”
我很愿意在这时我能哭得出来,抱着他哭,但眼泪只能噙在眼里,我只
好又笑了。他听见明天我要上山时,他显出的那惊诧和一种嗟叹,又很安慰
到我,于是我真的笑了。他见到我笑,便把我的手反捏得紧紧的,紧得使我
生痛。他怨恨似的说:
“你笑!你笑!”
这痛,是我从未有过的舒适,好象心里也正锥下去一个什么东西,我很
想倒下他的手腕去,而这时苇弟却来了。
苇弟知道我恨他来,而他偏不走。我向着凌吉士使眼色,我说:“这点
钟有课吧?”于是我送凌吉士出来。他问我明早什么时候走,我告他;我问
他还来不来呢,他说回头便来;于是我望着他快乐了,我忘了他是怎样可鄙
的人格,和美的相貌了,这时他在我的眼里,是一个传奇中的情人。哈,莎
菲有一个情人了!……
三月二十七晚
自从我赶走苇弟到这时已是整整五个钟头了。在这五点钟里,我应怎样
才想得出一个恰合的名字来称呼它?象热锅上的蚂蚁在这小房子里不安的坐
下,又站起,又跑到门缝边瞧,但是——他一定不来了,他一定不来了,于
是我又想哭,哭我走得这样凄凉,北京城就没有一个人陪我一哭吗?是的,
我是应该离开这冷酷的北京的,为什么我要舍不得这板床,这油腻的书桌,
这三条腿的椅子……是的,明早我就要走了,北京的朋友们不会再腻烦莎菲
的病。为了朋友们轻快的舒适,莎菲便为朋友们死在西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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