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第23章


” 
她和蔼地微微一笑,回答说; 
“我知道,我猜到了,我明白。我为此真是高兴,还要告诉您:要是可能,请永远这样爱我吧,因为对我这是一种真正的幸福;可是不要勉强我对您演一场使我痛苦的喜剧,它值不得我们这样。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感到这种危机正将来临,它对我十分残酷,因为我深深地爱慕您,但是我不能扭曲我的天性,使它变得像您的一样。请接受我的大性吧。” 
他突然问道: 
“您有没有想过,有没有认为过:哪怕是一天、一小时,过去也行,将来也行,您能以另一种方式爱我?” 
她感到难于回答,想了一会儿。 
他焦急苦恼地等着,于是又说: 
“您很清楚,您很清楚,您也曾梦想过不同的内容。” 
她慢慢地低声说: 
“我也可能在一瞬间把自己弄糊涂了。” 
他嚷道: 
“啊!真是奥妙,真是心理分析!可是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来分析心灵的冲动的。” 
她仍然在深思,对她自身的思想,对这种探索和有关她的反思感到兴趣,于是她又补充说: 
“在用我现在这种爱法爱您之前,实际上我可能有过一段时间相信,对您我会更加……更加……更加冲动一些……可是接着我确实没有那么不拘礼,没有那么直爽……后来也许还不那么由衷。” 
“为什么后来不那么由衷?” 
“因为您将爱情限制在这个公式里:‘全部或者全无’,而这个‘全部或者全无’对我的意义是‘以全部始,以全无终’。到了全无阶段,女人就开始说假话了。” 
他十分激动地辩驳说: 
“可是您不明白,当我想到您曾经可能用另一种方式爱我时,我的悲惨和痛苦?您感到过这一点,因此您将来会这样爱的是另一个人。”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我不会。” 
“那为什么?是的,那为什么?从您有过爱前的预感,从您曾有过被这种无法实现而且使人痛苦的期望微微掠过的时刻,将生活和身心与另一个生命混合在一起,任自己忘形于他而将他纳入于自我。就这一点说,您曾感到过进入这种不可言喻激情境界的可能,因此您迟早就会经受这种境界的。” 
“不会。是我的想象欺骗了我,而它又因我而糊涂了。我将我能给的都给了您。自从我成了您的情妇以来,我对这思考了很久。请您注意:我什么也不怕,也不怕闲话。真的,我完全相信我不能爱得更多也不能爱得比我此时此刻更好。您看,我对您说话就像对我自己一样。我这样做,因为您很聪明,您什么都理解,您看得十分透彻,最好的办法是对您什么都不隐瞒,这是我们长久紧密相连的唯一办法。这就是我所期望的,我的朋友。” 
他听得如临渴得饮,跪到地上,额头贴着她的裙袍。将她的两只小手放到他的嘴上,一面反复说:“谢谢!谢谢!”当他抬起头来看她时,她双眼里含着眼泪,而后这回是她将两腕搂着安德烈的脖子,轻轻将他抱过去,弯下腰吻着他的眼睑。 
“您坐下,”她说,“在这儿您跪在我前面很不保险。” 
他坐下,相互对着静静看了几分钟之后,她问他是不是愿意哪天带她去看雕刻家普列多菜的展出,大家现在正议论纷纷。在她的梳妆室里她有一尊铜雕的爱神,一个可爱的往浴盆里倒水的小雕像,她想看看这位吸引人的艺术家集中在瓦兰画廊里的全部作品,八天以来这位艺术家轰动了巴黎。 
他们选定了日期而后玛里奥站起来准备引退。 
“您愿意明天去奥特伊区吗?”她用很低的声音问。 
“啊!太想了!” 
于是他满心欢喜地走了,陶醉于热恋中人心中永恒的“可能”之中。 
□ 莫泊桑/著 李庠/译 
第二章
第六节
德·比尔娜夫人的四轮轿车,由两匹大步跑的马拉着,在格雷厄尔路的铺石路面上辚辚前进。这时是四月初时分,最后一场夹着雹子的骤雨打在车窗玻璃上砰砰着响,接着再跳到已经洒满白色冰粒的马路上。行人在他们的雨伞下,将脖子缩到竖起了的大衣领子里匆匆而过。经过了两个星期的晴朗天气,一场恼人的冬末严寒重又冻得人皮肤冰凉皲裂。 
德·比尔娜夫人双脚踩在一只滚热的水汤壶上,软软不动的身体裹在一件裘皮大衣里。手感微妙绒乎乎的大衣透过裙袍暖和了她的身体,给她吹弹得破的皮肤以一种美妙的舒适感。这位年轻女人这时才想起,至多再过一个钟头,她就得雇个出租车到奥特伊区去会玛里奥。 
送个电报去的强烈愿望总缠住她不放。可是她已经在两个月前对他许下过诺言,答应尽量少这样办;她也在积极努力,要和他一样,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他的爱。 
看到他那样痛苦的时候,她曾起过怜悯心;而且在一次真正的感情激动之下,在吻了他的眼帘之后,她对他的诚挚热情确实曾一度变得更热烈、更开放。 
她也为自己不由自主变得冷淡而惊奇。她常思忖,既然她觉得自己由衷地喜爱他,而且他比所有其他的男人都更讨她的喜欢,为什么她不能像许多女人那样,对这个情夫相守终生。 
这种对爱缺少热忱,只能是来紧心情的懒散,应当和其他的懒散一样,也许是可以驯服的。 
她试着办。她试图通过思念他来激发自己,使自己在幽会的日子里激动。她有几次也确实办到了,就像在晚上想象小偷和鬼魂真使自己害怕了似的。 
她在这场爱情赌博里有点兴奋起来,同时她也努力更主动去拥抱,更积极投入。开始时她得到相当成功,并且真使他神魂颠倒。 
于是她认为在自己身上开始孕育出了一场狂热,多少有点像她感到在他身上燃烧的那样。她往日断断续续的爱情愿望复生了,在圣·米歇尔海湾乳白的雾色下,她决定委身的那天晚上隐约梦想过要实现的那种爱情复生了,虽然不再那么使人忘情,不再那么裹在诗情和理想之中。然而,它更清晰、更有人情味,在交合以后,实现了梦想。 
人们说在心灵感情带动下的肉体结合,会产生这一个人对那一个人的激情喷涌。她曾徒然召唤、期待这种激情喷涌的来临,但它从不曾出现过。 
她坚持模拟仍处在高潮里,增加了幽会的次数,对他说:“我感到我越来越爱您。”可是那种倦厌的心情开始侵袭她,一种无法继续欺骗自己和欺骗他的感觉开始蔓延。她吃惊地感到自己对从他那儿得到的吻腻烦;虽然不是没有一点反应,可是时间长了就使她腻烦。在她该去会他的日子,从清晨她就感到全身都有一种隐约的睏慵感觉。为什么在这些早晨,她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地能感到令人心烦意乱的等待和春风入怀情欲中的那种肉体激动呢?她接受了那些拥抱,温柔顺从地接受了它们,而后被占有了,被粗暴地征服了,不由自主地兴奋了,可是从来不曾卷进去过,难道是她的肌肤太细腻、太娇嫩,那样不同一般的高贵和文雅,保留了不为人知的羞耻之心,她十足摩登的心里还不明白的高级圣洁动物的羞耻之心? 
玛里奥渐渐明白了。他看到了这种虚假炽热在消退。他猜出了这种出自诚意的企图;随之一种致命的无法慰藉的痛苦偷偷溜进了他的心头。 
她现在也和他一样,明白试验已经完了,一切希望都落空了。例如像今天这样,热热紧紧地裹在皮裘里,双脚浮在汤壶上,打着寒战舒舒服服地看雹子打到窗玻璃上,她是怎样也鼓不起勇气来从这种暖洋洋里走出来,迈进一辆冰凉的出租车里去和那个可怜的单身汉团聚。 
改口、拉倒、回避拥抱的念头,确实一分钟也不曾在她心头出现过。她很清楚,为了完全俘虏一个已经就范的男人而且在女性对手丛中把他独占起夹。得委身给他,得用这根肉冰扣住肉体的链条把他拴住。她明白这一点,因为这是事关得失的,合乎逻辑的,无庸讨论的。这样做也是合乎忠诚的,她正要以一个情妇的全面无亏职守来保持对他的忠诚。因此她仍然委身给他,她还将永远如此;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频繁呢?如果使他们的幽会距离拉大一些,使这些幽会成为他决不应浪费的、她赐与的、难得而且极宝贵的幸福,这样会不会使他更感到销魂、更感到复苏的吸引力呢? 
每次她到奥特伊区去,她总有一种给他带去了最珍贵的祭奉,带去一种无可估价的礼物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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