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传》第47章


时擅自作了些什么增删,但是我们相信他们,因为他们十分醉心于此,也令人心醉。
福克纳书中几个讲故事的人煞贫苦心讲述的故事与英雄、历史有关,与家族有关,与父母子女、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与不称职的父母和受伤害的子女有关。小说的开始场景中便出现罗莎·科尔菲尔德小姐,苍白樵悴,心神恍惚,坐在一把太高的椅子上,活像一个“孩子钉在十字架上”。她一生中的每一层重要关系都是痛苦的一团糟:生下来就失去母亲,由病弱可怜的父亲拉扯大;有一个姐姐艾伦,比她大25 岁,不像姐姐更像姑妈,艾伦生一子一女,罗莎生下时男的已6 岁,女的4
岁,不像外甥更像兄姐;只有一个男人向她提亲,她的亡姐的丈夫托玛斯·塞特潘,年纪老得够做她父亲,她答应嫁给他以后,他立即把求婚变成有亵,使她没做新娘便成了寡妇,他成了她“有名无实的丈夫”,判她“苦守贞节一辈子”。因此她讲起他的事来,等于在努力梳理自己一生中的挫折、紊乱而失败的关系。她一生中最接近和解、平安的时刻是把她父亲的名字、把有名无实的丈夫的名字登记在久被束之高阁的家庭圣经上。那时,她力图讲述的塞特潘家的败落的故事,同她自己经历的故事——科尔菲尔德家的败落的故事合并在一起。
罗莎小姐讲的故事和她亲身的经历交织,在好几层重大意义上关系到我们对《押沙龙,押沙尤!》一书的理解。在福克纳写作《押沙龙,押沙龙!》的背后,至少有三件事把他带回到自己的生活。这三件事——整理《绿枝》、写《喧哗与骚动》的两稿序言、开始《杰弗逊和约克那帕塔法金书》——以不同方式影响《押沙龙,押沙龙!》:《绿枝》把他带回到最早最美好的自我形象,《押沙龙,押沙龙!》迟迟不能完成的原因之一便是在等待对自我形象体会最热情最纯洁的时刻。那本类似家谱、年鉴的《金书》,不仅反映在《押沙龙,押沙龙!》增附年表、家谱和地图一事上,也反映在《押沙龙,押沙龙!》的犹如概括总结的语调上。为《喧哗与骚动》写序言,把福克纳带回到他对之感情最深最纯的那部小说,也把他带回到最初只有预感、如今使他苦恼的时刻——怕自己“忘记了怎样写作”。但是两稿序言的效果远远不止于此,到处都能觉察到它们的影响。首先,它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小说家和他的小说之间的关系问题上。其次,提供线索,找到昆丁·康普生,用他来讲述托玛斯·塞特潘的故事。结果,两条线的发展——讲故事的人和故事之间的关系,对于用昆丁来讲塞特潘的故事的神往——又相捕相成。福克纳觉得由昆丁一个人来讲故事还不够,进而创造另一些人,一半因为他需要他们来挖掘他的故事,一半因为他对于讲故事可谓神往,百讲不厌。他还用后者(用昆丁来讲故事)的发展作为挖掘前者(讲故事的人和故事之间的关系)
的手段。
两条线的发展以两种精彩方式丰富了小说的结构。首先,福克纳所有的虚构小说的一大特点是外在的互补关系,即力求全部创作加在一起有一个总体的大结构,最充分地体现在《喧哗与骚动》和《押沙龙,押沙龙!》之间的复杂关系上。就这一点来说,这两部作品是福克纳的想象的结晶:换言之,他有幸有得天独厚的天才,把最有特点的作品写成最有力最动人的作品。其次,《押沙龙,押沙龙!》出色地表现了诗人与诗歌、讲故事的人与故事、经历与想象产物、历史和艺术、拉斐特与约克那帕塔法之间的关系的长期关注。
昆丁生于一个封闭的地区和家庭,因此,在《喧哗与骚动》中自我中心到了连姐妹也不爱的地步。他喜欢荣誉之类的抽象理想,或者命运之类的抽象概念,然而,福克纳正是利用昆丁的这一缺点进入并开掘塞特潘的故事,从页确立了《押沙龙,押沙龙!》和《喧哗与骚动》二书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通过昆丁·康普生这个人物,我们发现《喧哗与骚动》的几个关键主题也是《押沙龙,押沙龙!》的关键主题,特别是重复和命运,自我中心和乱伦等。这些主题除了在两部小说中都有出现以外,还说明二书之间的关系。
更关键的是,它们提出如何界定《押沙龙,押沙龙!》中讲故事的人的生活和他们所讲故事之间的关系的方法。
在《喧哗与骚动》中,昆丁对凯蒂的爱不过表现他对理想的爱;他坚持认为凯蒂是他的理想的具体化。同样,他的自杀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勇气为卫护她的名誉而去杀人的替代。《押沙龙,押沙龙!》中的亨利·塞特潘是昆丁的化身,他为了卫护妹妹的名誉而杀兄——一个有乱他的企图而不仅空口说说的更深更阴的人。亨利和昆丁一样是个失败的儿子和兄弟,但不像昆丁那样众目睽睽地自杀,而是把自己关在阁楼上、关在静止和沉默中。人未死而已成幽灵,以长期幽闭代替自杀。因此,昆丁的一个方面表现在他自己的生活故事(《喧哗与骚动》)中,另一个方面表现在他讲的故事(《押沙龙,押沙龙!》)中。《押沙龙,押沙龙!》既是他的生活的展开又是证实,既和他自己的生活相似,又引申、也许推迟,但肯定反映了他梦寐以求的杀人和乱伦,以及在《喧哗与骚动》中的自杀。
《押沙龙,押沙龙!》中讲故事的人叙述的故事,同他们自己的生活故事互相印证,比福克纳的其他小说更突出。书中到处可见执迷不悟、以计谋和幻想求补偿的蛛丝马迹。心理变态而固执的讲故事人爱作具体的解释和奇怪的自我辩白;听任自己的意念和需要来塑造自己的见闻;任意砍伐所讲述的故事,或保留、或伪装、或歪曲;然而,福克纳不仅怜悯他们,听之由之,让他们把陈年老话和古老的心思、迷信拼凑成一则无奇不有的大故事。虽然没能我回“对人类的不幸和愚昧的信心”,至少“从那卑贱罪过的尘埃中打捞出一丁点儿失去的旧时欢乐”。
《押沙龙,押沙龙!》建立在侦查、估计和推测上,坚持以修辞为力量,把读者吸引到他的想象和语言的游戏中来。我们很快就跟着它演戏,仿佛我们也相信那些难以置信、无法亲知的事情。福克纳自称有追求“修辞美的无限勇气”,还说“我承认乐在其中”。使《押沙龙,押沙龙!》读来特别有趣,就是因为福克纳不仅爱作想象和修辞游戏,还把我们也拉进去一起游戏,因此,我们不觉得小说自我陶醉或强人所难,反觉其落落大方。主要是因为福克纳不吝与人分享他在创作过程中的甘苦。此书讴歌“讲故事与听故事的美满结合”,书中人物、作者和读者都参与其事。这样的融汇贯通,只有在心灵和想象随着情绪起落进行游戏时“去伪存真”,方才可能达到。此时,心灵和想象回头走向那隐伏在暗处的形象,走向那不问其为何物便接纳的影子;向前则寻找能予以启示的图像和能予以意义的公式。福克纳笔下的说书人既像业余侦探、历史学家,又像读者,寻求事实的真相,作者通过他们来写事实,但他们也是有想象力的主灵,是业余诗人,不仅是有隐痛和秘密需求的人。他们故事还没讲完,便知道事实不足以说明问题,甚至知道事实离不开人的臆想和猜测。早在小说的开始部分,具体事实如“43 个夏天”“43年”便超出人的理解,后来,理解超出事实,把叙述侦查绪果和叙述猜测结果并在一起。
《押沙龙,押沙龙!》因这一美满结合而得以铺陈展开,每一项发现都带动修正发挥,充实丰富:给我们一次次开始一次次结束的感觉,恰到好处,没有不可能或不真实的感觉。书以回忆一次谈话开始,使我们觉得塞特潘的故事已经讲了多时。
昆丁的结束语给人暧昧、悲愤、优柔寡断的感觉。总之,只有死亡才能结束;昆丁的抗争,只要一息尚存,就要重新开始,他要重新设法解谜底、找规律。开门锁。
昆了、罗莎小姐和塞特潘一样,希望找到结论;他们不仅构恩一些规律的答案,还硬叫自己相信。但即使当他们坚持说明一些熟悉的界限、期望和目标时,还是表现出没有把握、疑虑和不可靠。
有时明说(如“这里少了些什么”、这些事“不说明问题”),有时绕圈子(“我不恨这件事……我不恨,不恨”)。他们发现自己的生活故事和讲述的故事“不可能”有意义,但“必须”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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