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传》第70章


近几年来,写《寓言》和《小镇》时,每次结束都像是最后的告别。《大宅》写毕,他走到了“计划创作”的尽头。
他愿意并需要感觉到即将失去的那一部分自己是值得失去的,不是因为厌倦而不明不白地失去了它。但是,他知道《村子》比较接近他写三部曲的理想,也知道作为小说,《村子》更好些。最后他鼓起勇气接受现实而得体的排列,承认《村子》最佳。
《大宅》和《小镇》一样质量不均匀,也吃亏于写作旷日持久,厌倦的心情日甚一日。它也暴露出构思人的意图和写作人的意图之间的矛盾。福克纳越往下写,越把它写成不仅是靳诺普斯传奇的高潮,也是他那个王国的翻版。它把许多场景和人物集合在一起:我们随着蒙哥马利·沃德·斯诺普斯重访丽芭小姐的妓院——《圣殿》中的重要背景。通过弗莱姆的一笔交易,我们对本吉·康普生之死和杰生·康普生的投资有进一步了解。《大宅》和《村子》、《小镇》一样,一半写进步一半像年表:也和它们一样洋洋大观:
用不同的人来叙述,频繁地变换角度;用旧材料,包括已经出版的故事如《民治》《上帝的屋顶板》和未出版的《以猪为抵押》;人物表中有大量熟悉的名字,也有新的名字。
小说的前半部分重温《村子》中的一件大事——明克·斯诺普斯杀死休斯顿。
后来,明克蹲帕奇曼监狱,帕奇曼监狱是《野棕榈》的重要背景。明克在狱中策划刑满释放后进行复仇。他深信是弗莱姆出卖了他,盼着有一天杀死这个亲戚。小说将结束时,他实现了计划。此时,我们已把明克复仇的决心同弗莱姆求发迹的决心相联系。一场凶杀已是期待中事,因此觉得它几乎像是反高潮。出乎意外的倒是拉克利夫、林达·斯诺普斯和加文·斯蒂文斯在凶杀中起的作用;从策划到实现之间的其他发展,包括作者制造的对明克的同情,也是出乎意外的。
虽然拉克刊夫、查尔斯·马利森和斯诺普斯家的许多人在《大宅》中起重要作用,加文·斯蒂文斯和林达·斯诺普斯(特别是林达)是《大宅》的主角。从外省来到纽约和格林威治村以后,林达对政治发生兴趣,不下于对艺术的兴趣。她有点像珍·斯坦和琼·威廉斯,嫁给一个名叫巴顿·柯尔的雕塑家后,去西班牙支持共和政府反对法朗哥,在战斗中负伤又丧偶。回到杰弗逊后,服务于福克纳曾经服务过的事业,遭受福克纳遭受过的命运:在周围的人们心中唤起某种“自古以来的下意识的种族恐惧这一返祖现象”。
她被辱骂为“黑人的情人”。她没有同斯蒂文斯睡过觉,但两人的确相爱,“因为世上只有我们两人可以不勉强地相爱。”后来,她帮助明克·斯诺普斯向弗莱姆报仇,一半出自同情,一半为了替母报仇。小说结束时,明克带了拉克利夫和斯蒂文斯转交的林达的钱逃走。
我们心目中的明克是人世间的弃儿:身体疲惫、理想毁灭。福克纳在他身上最后一次表示他对人类失败者的同情。拉克利夫和斯蒂文斯看着他逃跑时,称他为世上“狗娘养的可怜虫”。《大宅》中的这句话相当于盖尔·海托华口中的“可怜的人,可怜的人类”。福克纳渲染了明克的苦难的代表性和他的悲愤的普遍性以后,大肆讴歌其人。像是1922 年第一次用过的那些话的回响,他眼中的明克不比任何人差,和别人一样善良、一样勇敢,因为他同芸芸众生难解难分,消失在芸芸众生中间,其中有美丽的、有辉煌的、有骄傲的、有勇敢的、一直上去到顶峰作为人类悠久历史里程碑的闪忽的幽灵和理想——海伦和主教们、国王们和被逐出天国家园的天使们、那些倨傲而邪恶的撒拉弗(10)。
这不仅是明克的重生,也是总结。福克纳以此结束计划中的最后一件大事。他卸下担子,感到很累,设法恢复偷闲的本领。同老朋友谈往事,他老练而怀旧。他素来喜欢教孩子游戏、讲故事给孩子听,他的孙儿女和他们的小朋友成了他最早的听众的翻版。完成《大宅》时,吉尔的第二个孩子——用他的名字命名的一个小男孩——已不止一岁。福克纳最后又把克思伯特认作自己的名字,他希望这个名字能传下去,所以这个孙子是个小男孩而有大名字:威廉·克恩伯特“福克纳·萨默斯。
小男孩才学会走路,外公便教他立正,自报姓名“威廉·福克纳”。
福克纳追求危险的本领比偷闲的本领大。他偶尔去纽约,继续为国务院四出旅行——1959 年去丹佛、1961 年春去委内瑞拉。如今大部分时间在牛律和夏洛茨维尔。他和埃斯特尔在夏洛茨维尔买下一座宽敞舒适的大宅邸,坐落在勒格比街上。
他在两地都骑马。1961 年2 月中说:“己有两年了,除了骑马猎狐狸外,什么都不做。”年轻时,胆略已显得比技术大。如今成了骑马老手,追求危险的需要更大过骑术,他多次从马上摔下,有几次伤势严重。
将近60 岁时,益发不顾死活、摔跤更多,伤势更重;伤在腰背最多,有时伤及臂、肩和锁骨。在牛津时骑“腾匹”,在夏洛茨维尔时骑“电力”。他说“纵马跳越藩篱时,有一种难言的快感,也许就是那冒险、那赌博,管它是什么,反正我需要。”他追求的一半是主宰的感觉、是“体力优势和克敌制胜”的感觉,不仅要主宰胯下那头硕大强壮的骏骑,还要制服自己心中的无聊和恐惧。1959 年写信给琼·威廉斯说:“这非常美好,非常刺激。虽已62 岁,我仍能比别人骑得狠、骑得远、骑得长久。”除了耐力和伤痛外,他要求自己不顾“身体的伤痛”,随时准备“摔断……骨头”;仿佛临危不惧是他藐视毁灭的唯一办法,仿佛他需要走在灾祸的边缘上,再次证明自己既不求马也不怕马。
偷闲和冒险一度给了他足够的乐趣。1961 年他写道:“三年前我才思枯竭,甚至无心写作。”但是,他更需要的是写作,他的更大天赋是写作。他从来不知道可以不挣钱赡养家人,很早就经受磨练,很早就学会反复磨练自己。他说过,只有一个名叫吉姆的侄子真正喜欢他的本来面目。创作一半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也是拒绝毁灭的老办法。一生的最后几年中,死亡的消息不断传来。1958 年7 月,萨克斯·克明斯去世;1959 年10 月,哈罗德·奥柏去世;1960 年1 月,阿尔贝·卡缪,1961 年7 月,恩斯特·海明威相继谢世。1960 年10 月16 日,89
岁高龄的莫德·巴特勒·福克纳去世。死前不几天,还表示她希望有一个永远见不到她从未爱过的丈夫的天堂。
卡缪死后不久,福克纳称他是一个不断寻求“只有上帝才能知道的答案”的人,一生怀着“对死的先知先觉和愤恨”,那是触动所有艺术家的感情。海明威去世时,福克纳已着手创作他的第十九部也是最后一部小说。他在其中用本色的声音说话—
—一个65 岁的老人回忆自己的童年,书名《劫掠者》,书中人卢修斯·普里斯特的“回忆”完全是沉思,听去有暮秋肃杀之气。通过怀旧小说,反映出福克纳终于同回忆中的父亲妥协,也反映出同孙儿女相处的宁怡心情。故事把我们带回到1905
年的约克那帕塔法,卢修斯才10 岁,在父亲的马厩里干活。卢修斯在回忆过程中,介绍了他的母亲和三个弟弟。一个佣人考利阿姨,一个司机内德·麦卡斯林,以及其他一些熟悉的人物,包括古恩·霍根贝克。20 年前,福克纳曾构思一部小说的大纲,类似哈克伯里·费恩的故事,讲一个小男孩和三个大人:一个热情勇敢的男子汉长着小孩的脑袋;一个精明奸滑的佣人:一个慷慨、聪明、徐娘半老的妓女。
男孩接触的全是“声色犬马、卑鄙堕落和犯罪作恶”,却学到“勇敢、荣誉、慷慨、自尊和怜悯”,“主要是受妓女的影响,”福克纳说道。
1961 年8 月初,福克纳说他的新小说“进行得不错,几乎已完成三分之一”。
相信它一定很风趣,才会写未如此得心应手、觉得有趣。他多年前曾为《坟墓里的旗帜》设计封面,这本小说尚未脱稿,他已为出版公司设计了护封:“极其重要的信息……博大精深,不日当成为西方世界
自由意志和个人进取心的圣经。
密西西比州牛津《鹰》报
文学戏剧评论家
恩内斯特·V ·屈鲁布勒德”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