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的母亲,被她的神经质撼摇了一辈子心意——我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肯定也受了些影响,说不定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为一个同样没有安全感的偏执型人格障碍病患了。真倒霉。弄得丁点大的小意外都会惹人浮想联翩,绵延千里,直到形成重大事故为止。太可怕了。
她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在担心我的安危,是不是其实一直在为失去我而做准备?她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我的。她一生都心怀这样的恐惧而生活着。并且悲伤和痛苦不时地积累,日渐沉重。每当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悲伤痛苦时,只好藉由一点点偶然的际遇而全面爆发出来。她发泄似的面向全世界的人跺脚哭诉,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丢了。因为她的痛苦和不安如此强烈巨大,非得全世界的人一起来分担不可。她是最任性的母亲,又是最无奈的母亲。
第30节:报应(1)
报应
我总是那么快乐,总是会有那么多的、让人没法不心满意足的事情纷至沓来——生命健康,阳光充足,食物香美,慷慨的友情,还有荣誉。
我每天都在笑,轻松自在地与人交谈,享受着尽情表现和尽情沟通的惬意。
我太容易欢乐了,太容易欢乐了,太容易颤抖了。
这是不正常的。
因为同样地,我也太容易悲伤了。
我深深憎恶这“悲伤”,这是耻辱。你不会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容易落泪而深感羞辱。
有人对我说:“家里老人还好吧?”
我张口结舌,泪落如雨。
还有人说:“若有什么事情一定给我电话。”
我苦苦忍着,眼圈通红,鼻水流了出来。
容易被感动,应该不是什么过错,应该是品格健全者的特征之一。
但在我,没那么简单,如同受了诅咒一般。
我与那人面对面坐着,他简单的话语如此轻易就断开无可测量的落差,形成深渊,瞬间令我坠落下去。并始终维持着这持续坠落的状态,不知下面还有多深。
我们面对面坐着,之间的那种不平等的东西,加剧着友谊结构的不稳定,而迟迟不能倾覆。倾覆之前的重心全落在我这方,我实在支撑不住,眼泪便夺眶而出。
但这不平等并不是对方强加于我的,而是从我内心深处涌出,像是被唤醒了的事物。它手指一面镜子,让我仔细地照,再让我仔细地照,强调我真实的模样。
容易感动——于我,更像是某种生理现象,而非情感现象。
容易感动——条件反射一般,流泪,流泪,说流就流,说崩溃就崩溃。
有人对我说:“你会更加幸福。”
我哭。
有人说:“晚饭不要吃凉食,小心胃病……”
我也哭。
边哭边在恐惧中挣扎:这哭泣为什么停不下来?这哭泣为什么停不下来……我怎么了?我的身体被抛弃了,抛弃在那人的对面,斜坐着,汹涌落泪,一筹莫展。
而对方更为一筹莫展。他坐立难安,心里直犯嘀咕,想不通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并发誓下次再也不和我单独相处。
这一定是不正常的!在那样的时候,我与我的悲伤相比,根本是渺小细末的。这悲伤如此强大,源源不断倾泻能量,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我被牢牢控制,像是被疾病或伤痛控制了一般——这悲伤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以我为出口,通过我来到这世上的另外的一个强悍生命。这是不正常的。我不能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我如此惊恐不安,这恐怕就是报应,不晓得是谁的诅咒在盯梢,要我永远不能拥有一颗清静平和的心。
可是,在很久以前却不是这样的。至少,在儿童时代很长的一段记忆里——虽然也会因某事大哭不止,但似乎从没出现过这方面的不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改变的呢?发生了什么事呢?我拼命寻找成长中类似于“分水岭”之类的界线,又发现我似乎从未曾改变过。
我的童年时代一直和外婆、外婆的母亲——我称之为“老外婆”——三个人一起生活。那时,外婆八十岁了,外婆的母亲一百多岁。在我十三岁的那年春天,一百零七岁的老外婆过世,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失去亲人的经历。但那时还不大懂得“失去”是什么意思。
那时的我一点儿也不悲伤。我头戴白花,胳膊上套着黑袖章,举着招灵幡脚步轻松地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田野碧绿,清晨的乳白色雾气还没散尽,缭绕在四野。一些街坊邻居扛着纸房子、纸床什么的走在后面。因为老外婆年龄实在很大了,大家为了表示尊敬,也大都头缠白布,以孝子的名义送行。
第31节:报应(2)
我不时地回头看看那方黑漆漆的棺木,老外婆好端端地躺在里面。我想了又想,想不出人死了与没死有什么区别。我哼着歌儿,如郊游一般,踩着田埂上成片的野菊花,不时地弯腰采摘一束。乡下视野开阔,空气清新,总是有农人远远地站住,肩上扛着锄头,往这边看过来。
很久后才到了地方,是县郊水库边山坡上的一小片松树林里。有人已经在那里挖坟坑了。我便扔了幡子跑到旁边的小树林里玩。等外婆唤我过去时,棺材已经放下坟坑。外婆让我学着她的样,用衣裳前襟兜着一捧土,绕着棺材走一圈,然后把土倒在棺盖上。再用后襟兜土,绕着棺材再走一圈,再倒一次。
然后又折腾了些仪式。所有人这才七手八脚地把坟坑四周的泥土推下去,盖住棺材。
眼看着泥土一点点遮住了棺盖,我这才有些慌张。这时,外婆突然倒下,趴在坑边,痛哭出声,大声喊道:“妈!我的妈啊……”我也如大梦初醒一般,天塌下来一般,泪如雨下,浑身发抖,不能自已……
非要找一个“分水岭”的话,就只能是那时了。因为那个记忆强烈深刻得似乎就发生在刚才……莫非就是从那时起落下了失控的毛病?莫非从那时起,就变得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崩溃,没有任何先兆,否则的话,还会因为什么呢?
回想和老外婆共同生活的那些年里,我居然从不曾好好地同她说过一句话,从来不曾仔细地端详过她一番。
我们祖孙三人,在四川乐至县南亍一个普通的天井里生活。我们的房子是那种年代久远的木结构建筑,墙壁是竹篾编的,糊了薄薄一层泥巴。房屋面积不过七八个平方。老外婆的床支在角落里,我和外婆睡的床则白天收起来,晚上才支开。除了床以外,我们所有的家私是一只泡菜坛子,一只大木盆,一只陶炉,老外婆床下有几十个蜂窝煤球,十多斤劈柴,还有老外婆的木马桶,床边靠着她坐的竹椅,再旁边是一把小竹几,一只木柜子,此外还有一张板凳。我外婆是拾破烂的,因此,凡能塞点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从外面拾回来的瓶瓶罐罐和纸头破布。
在我小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好。我们住的那个天井里,其他人家差不多也都是同样的情形。现在想来,都是“穷人”吧?大家都贫穷而坦然地生活着,仔细地花钱,沉默着劳动,能得到则得到,能忽略则忽略。我们这些孩子,则欢乐地在童年中奔跑,在对薄荷糖和兔子灯笼的向往中呼啦啦地长大。
每天生活中都在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在不停地膨胀,童年满满当当。我冲过巷子,冲进天井,一路大声地喊叫着,直直地冲向井台,“通”地把铁桶扣进井眼,拎起满悠悠的一桶水,趴上去喝个够,然后把整个头埋进冰沁的水中,不停地晃荡,好好地凉快凉快。
要是外婆在家,看到我这个样子非给骂死不可。但老外婆不会,再说我也不怕她。她瘫痪多年,整天只知软趴趴地靠在竹椅上,一句话也不说,遥远地看着我。
那些日子里……一回想起来,仿佛一切随时都可以重来一般!仿佛我可以随时走进那条深深的巷子,抚摸巷子两侧的木板墙和竹篾墙,踩着脚下每一块纹理无比熟悉的青石板,走进天井,跨进我家高高的门槛,可以直直地走向老外婆,大声地呼唤她,跪倒在她竹椅前,趴在她双膝上痛哭,亲吻她苍白的双手。
仿佛一切从不曾真正地过去,仿佛随时可以醒来。醒来,厚重的蓝灰色蚊帐低垂,木格子窗棂外的空气明亮安静。老外婆艰难地起身,艰难地穿上斜襟罩衣,然后坐在高高的床沿上,缓慢地,一圈一圈地缠着裹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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