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诊断》第62章


“你会时常去看他们的,是吧?”伊丽莎白说。“你还会抱孙子呢。”
“我也那么想,想了很多,”韦尔丁说。“我曾经设想那会多有意思呀!
你知道的:有个孙子,在他们附近住着,晚上去给他们照看娃娃,还有别的诸如此类的事情。“伊丽莎白问:”现在怎么啦,不打算去了吗?“韦尔丁摇摇头。”我有个预感,如果我去的话,就跟去生人家里一样。
而且,我也不可能常去的。你知道,我儿子的部队驻扎在夏威夷;他们上星期已经离开了。“她又带点很顽强的爱子之情说:”他本来是要来看我的,带着他的妻子。临来的时候又有了点别的事情,终于没来成。“她俩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韦尔丁说:”■,我得干活去了。“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补充说:”把橘汁喝了,亚历山大夫人。我们只要听到一点信儿,我就来告诉你。“肯特·欧唐奈直出汗,手术护士探过身子擦着他的前额。进行人工呼吸已经五分钟了。他手底下的小身体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的拇指放在胸窝上,其他手指弯到背部。孩子太332小,欧唐奈的两只手已经搭到一起了;他得悠着点劲,如果用力太大,那脆弱的骨头会象柴火棍似的散了架。他又一次轻轻地一按一松,诱导那疲劳弱小的肺叶恢复自己的职能。
欧唐奈需要让这个孩子活过来。他知道,如果他死了,那将意味着他的医院——三郡医院——连它最基本的职能:给病弱者以适当照顾,都令人沮丧地没有完成。这个孩子没有得到适当照顾;当他需要最好的照顾的时候,他得到的却是最差的;他需要的是医学技术,得到的却是玩忽职守和怠慢。
他通过他的手指尖向躺在他手下的濒于僵死的心脏传递他心里的一团炽热的情感。“你需要我们,而我们辜负了你;你找到了我们的弱点,你发现了我们的缺陷。可是,请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让我们试试,咱们一起试试。有的时候,我们作的比这次好;不要从这一次的失误给我们下结论。在这个世界上,有无知、有愚昧、有偏见,也有盲人瞎马——我们已经暴露给你看了。
可是,还有别的,有值得为之活着的美好的、温暖的东西。呼吸一下吧!这是那么简单的事,可是又是那么重要。“欧唐奈的手来回移动……一紧……
一松……一紧……一松……一紧。
又过了五分钟,实习医生用他的听诊器,仔细地听着。一会儿,他直起了身子,和欧唐奈眼神相遇,摇摇头。欧唐奈停住了;他知道没有用了。
他转身对窦恩伯格小声地说:“恐怕他已经完了。”他俩对着看了一眼,彼此都知道是什么滋味。
欧唐奈感到火在往上冒,他狠狠地扯下口罩和帽子;跟着又扯下橡皮手套,往地下一丢。
他感到别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他的嘴唇绷成一条线,从牙缝里向窦恩伯格说,“好吧,咱们走。”然后,对实习医生粗声粗气地说:“如果有人找我,我在皮尔逊大夫那里。”
二十一
在病理科办公室,电话铃尖声一响,皮尔逊要伸手去接。可是,他露出紧张的样子,脸色苍白,停住了手,向柯尔门说:“你接吧。”当戴维·柯尔门走过去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一次。他说:“我是柯尔门大夫。”他毫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说:“谢谢你,”挂上了电话。
他和皮尔逊一对眼神,小声说:“婴儿刚才死了。”皮尔逊没说什么。他的眼光往下一扫,身体瘫在办公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的皱纹被阴影遮住了一半,就象一下子又衰老了许多的一名败兵。
柯尔门轻声说:“我看我得去一趟化验室。得有人和约翰谈谈。”没有回答。在柯尔门离开病理科的时候,皮尔逊还在坐着,静静地、一动不动,茫然地望着,他这时的思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戴维·柯尔门进来的时候,卡尔·班尼斯特已经离开了化验室,只有约翰·亚历山大一个人在那儿。他坐在靠墙的工作台前边的凳子上,头上面是化验室的挂钟。在柯尔门走近的时候,他没有试图转身。柯尔门走得很慢,皮鞋在地板上走过,发出叽叽吱吱的声音。
声音静下来了,亚历山大还是没有转身,只是小声问:“完了……?”柯尔门没回答,伸出手,放在亚历山大的肩上。
亚历山大的声音很低,问:“他死了,是吗?”
“是的,约翰,”柯尔门轻轻地说。“他死了,我很难过。”在亚历山大慢慢转过身来的时候,他把手拿了下来。亚历山大的脸色很难看,眼泪在往下淌。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微,但却很沉着。“为什么呢,柯尔门大夫?为什么?”他思索着怎么回答才好,说:“你的孩子不足月,约翰。他活下来的希望是不大的——即使……那种情况……没有发生的话。”亚历山大凝视着柯尔门的眼睛,说:“可是他有可能活下来的。”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是的,”柯尔门说,“他有可能活下来。”约翰·亚历山大站起身来。他的脸靠近柯尔门的脸,他的眼睛里发出央求、询问的目光。“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在医院里……那么多大夫?”
“约翰,”柯尔门说,“这时候我没法给你解答。”他又轻轻地补充说,“这时候我也没法给我自己解答。”亚历山大木然地点点头。他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小声说:“谢谢你来告诉我。我想现在去看看伊丽莎白。”肯特·欧唐奈在和窦恩伯格一起走向病理科的过程当中,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他低着头看那个死去的婴儿的时候,愤怒与沮丧的感情象电波一样传遍了全身。他紧闭着嘴唇,陷于沉默之中。他们经过楼道,没有去坐那上下迟缓的电梯,快步下了楼梯。欧唐奈在痛苦地自责:埋怨自己没有对皮尔逊和三郡医院病理科采取行动。他想:上帝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危险的信号。
罗弗斯和鲁本斯都警告过他,他自己也亲眼看到皮尔逊已经年迈力衰,不能适应医院的繁忙和扩大了的业务要求。可是,他没有采取行动!他、肯特·欧唐奈、医学博士、英国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①、美国外科医学会会员②、外科主任、医管会主席——你们快向这位大人物脱帽致敬吧!“愿上帝赐福我主,功德无量,永世恒昌,欧唐奈万岁!”——他已经为利禄所羁縻,失去了动作的自由,失去了按照工作对他的要求去行动的勇气,不敢面对行动所必然招致的不愉快的局面。于是他就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似乎一切都万事大吉。其实,经验和直觉都在告诉他,那只不过是他的希望罢了。而这阵子他这个医务界的大人物都在干些什么呢?他在玩弄手腕;在和奥尔登·布朗吃吃喝喝;在奉承尤斯塔斯·斯温;打算用不采取任何行动,用维持现状,用不触及斯温的朋友约瑟夫·皮尔逊一根毫毛的办法,使得那位大老板赏赐一笔钱盖那座漂亮的医院新大楼——从而实现他欧唐奈的王国的美梦,让他自己充当国王。好,现在医院也许可以得到这笔钱了,也许还是得不到。不管得到得不到,至少已经付出了一笔代价。他心想:你可以在楼上找到收条——四楼手术室的一具小死尸。
①英国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Fellow of Royal College of Surgeons,简称FRCS。
②美国外科医学会会员:Fellow of American College of Surgeons,简称FACS。
在他们来到皮尔逊的门口时,他感到他的气消了一些,已经被难过所代替了。他敲了敲门,窦恩伯格跟着也进去了。
约瑟夫·皮尔逊仍然坐在那里,和柯尔门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抬起了眼,但是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
窦恩伯格先开的口,他平静地讲,没有带任何敌对情绪,似乎想把这次谈话的调门定好,作为对一个老朋友的体贴。他说:“那个孩子死了,约。我想你大概听说了。”皮尔逊慢吞吞地说:“是的,我听说了。”
“我把一切都告诉欧唐奈大夫了。”窦恩伯格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很难过,约。我做不了什么别的了。”皮尔逊作了一个小的、无可奈何的手势,往日气势汹汹的架式一点都没有了。他毫无表情地说:“我理解。”欧唐奈也用窦恩伯格那样的口气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约瑟夫?”皮尔逊慢慢地把头摇了两次。
“约,如果光是这么一档子事……”欧唐奈觉得自己是在搜索得体的词句,但又知道那种词句是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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