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已经完全吓傻了,竟然站在门口动也不动。
“快出去呀!”她使劲地连连跺脚,并把身体转过去,“快出去……”
我这才猛然醒来,像一名被追赶的逃犯,转身就跑。我也不知跑出了多远,最后跑到了一片寂无一人的草地上,浑身发软地扑到上面,久久地把脸埋在茂密、湿润的草丛里。
其实,我并没有看见什么,只觉得屋里闪着一团亮光。这种经验,在后来的生活中又多次被唤醒过,那是在我有一次走进一座幽静的大山,看见绿阴深处倾泻下来一道雪白的瀑布的时候;那是在我有一次去草原,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把一桶鲜洁的牛奶往一只更大的木桶里倾倒的时候;那是在我有一次去北方一座城市,看见一座少女形象的晶莹剔透的冰雕的时候……
天黑了,母亲在呼唤我回家。
我坐在荒野里,没有回应母亲。
一直捱到月亮爬上田野尽头的树梢,我才回家。
我不敢看白栅栏那边微黄的灯光。第二天上课,我一直不敢抬头看她。那天,她的课讲得似乎也有点儿乱,声音有点儿过于平静。在以后的十多天时间里,我一见了她,总是低头贴着墙根溜,没有必要地把一块老大的空地让给她。我们的目光偶尔相遇时,她虽然还像以往一样微笑着,但脸上分明淡淡泛起羞涩的红晕。许多次,她力图要摆出她是我的老师的样子来,并且想使我相信,我在她心目中纯粹是一个孩子,并且永远是一个孩子。
打破这种僵局,是在一个月以后。
那个吹笛人有一个星期不来了。我看出,她的眼睛里含着一种焦急,一种惶然和担忧。一天下午,她把我叫到她的宿舍,一把抓住我的手:“替我送封信给他,能吗?”
我点点头。
我拿了信就跑。我现在太乐意为她做事情了。我觉得现在为她做点儿事,绝对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我并为她给予我的信任而深深感动。我几乎是一口气跑完十里路,来到了镇上学校——他就在那里任教。然而,当我跨进校门,想到马上就要把她的信交到他手上时,刚才的兴致勃勃顿时消失了。
我没有把她的信送到——他已在三天前调离那所学校,回三百里外东海边他的老家去了。
我痛恨起他来,并在心里狠狠地骂他。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却又觉得自己走得很轻松,双脚极有弹性,仿佛踩在了云彩上。我好几次从高高的大堤上冲下去,冲到大河边上玩水漂漂。记得有一个水漂,在水面上像一只调皮的小鸟欢跳了十八次……
七
后来,我从父母亲的谈话中得知:那个吹笛人要带她远走,而她却希望他调到我父亲的学校,他不干,丢下她,坚决地回到了他的母亲身边去了。
她还是认真地给我们讲课,微笑着,把日子一寸一寸地打发走。我十二岁那年,当栀子花开了的时候,我和我的同学由于她精心的教育,全部考上了初中。当我们簇拥着她,把喜讯告诉她时,她转身哭了。
发榜后的第三天,我从外面玩儿回来,母亲对我说:“她要走了。”
“上哪儿?”
“海边。”
“什么时候走?”
“就在这两天。”
我走了出去。
晚上,我收拾着一个行李。母亲问:“干什么?”
“二舅下芦荡割芦苇,我帮他看船去。”
“你不是已对二舅说不去了吗?”
“我去。”
“你这孩子,也没有个准主意。”
第二天一早,我夹着小小的行李卷,望着白栅栏那边的屋子发一阵愣,跑到了二舅家。
当天,我们就开船,向二百里外的芦荡去了。
日夜兼程,两日后,我们的船已抵达芦荡。
密密匝匝的芦苇,像满地长出的一根根金条,一望无际。这里的水绿得发蓝,天空格外高阔。水泊里,我不时看到一种又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鸟。有的叫得非常好听。二舅去看芦苇,还发现一窝小鸟,给我带了回来。那鸟是绿色的,十分可爱。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愉快地给二舅看船,帮他捆芦苇。
我在芦荡很有兴致地生活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我却向二舅提出:“我要回家了。”
“这怎么行?我的芦苇才割了三分之一呀。”
“不,我要回家。”
“你这不是胡来吗?!”
“我就是要回家!”
“不行!”二舅生气地丢下我,独自一人去割芦苇了。
到了下午,我把船在树上系紧,从二舅口袋里偷了几块钱,终于逃掉了。我跑了三十里路,天黑时来到长途汽车站。在光椅上躺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上了汽车。下了汽车,又跑了三十里地,太阳还剩一竹竿高的时候,我满身尘埃地站在了家门口。
母亲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却用眼睛慌慌张张看着白栅栏那边的屋子。
“她走了。”
“……”
“她等了你五天时间,前天才走的。”
“……”
“我给她掐了几十枝栀子花骨朵,找了只瓶子,装上清水,把它养着……她舍不得离开这儿……”母亲絮絮叨叨地说。
我坐在门槛上,觉得前面那间过去看着总是感到暖烘烘的房子,有点儿荒凉。我有点儿不想看它,就侧过身去。太阳在西边褐色的树林里漂游着。它像丢了魂儿,在枝丫间慌慌张张地寻觅着。大概觉得没有指望了,就慢慢地沉了下去。
八
第二年,栀子树没有开花。它旱死了。
她一走,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蓝花
一
一个秋日的黄昏,村前的土路上,蹒跚着走来一位陌生的老婆婆。那时,秋秋正在村头的银杏树下捡银杏。
老婆婆似乎很老了,几根灰白的头发,很难再遮住头皮。瘦削的肩胛,撑起一件过于肥大的旧褂子。牙齿快脱落尽了,嘴巴深深地瘪陷下去,嘴在下意识地不住蠕动。她拄着一根比身体还高的竹竿,手臂上挽一只瘦瘦的蓝花布包袱,一身尘埃,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而来。她终于走到村头后,便站住,很生疏地张望四周,仿佛在用力辨认这个村子。
受了惊动的秋秋,闪到银杏树后,探出脸来朝老婆婆望着。当她忽然觉得这是一个面孔和善且又有点儿叫人怜悯的老婆婆时,就走上前来问她找谁。
老婆婆望着秋秋:“我回家来……回家……”她的吐词很不清晰,声音又太苍老、沙哑,但秋秋还是听明白了。她盯着老婆婆的面孔,眼睛里充满疑惑:她是谁?秋秋很糊涂,就转身跑回家,把七十多岁的奶奶领到了村头。
奶奶盯着老婆婆看了半天,举起僵硬的手,指着对方:“这……这不是银娇吗?”
“我回家来了……回家……”老婆婆朝奶奶走过来。
“你出去三十多年啦!”
“回来啦,不走啦……”
围观的人慢慢多起来。年轻人都不认识老婆婆,问年纪大的:“她是谁?”“银娇。”“银娇是谁?”“银娇是小巧她妈。”“小巧是谁?”“小巧淹死许多年了。”……
这天晚上,秋秋坐在奶奶的被窝里,听奶奶讲老婆婆的事,一直听到后半夜……
二
你银娇奶奶这一辈子就做一件事:给人家帮哭。这几年,帮哭的事淡了。放在十年前,谁家办丧事,总要请人帮哭的。办丧事的人家,总想把丧事办好。这丧事要办得让前村后舍的人都说体面,一是要排场,二是要让人觉得苦、伤心。办丧事那天,从早到晚,都有很多人来看。奶奶就喜欢看,还喜欢跟着人家掉眼泪,掉了眼泪,心里就好过些。谁家的丧事办得不好,谁家就要遭人议论:“他家里的人都伤心不起来,一群没良心的。”其实呀,也不一定是不伤心,只是那一家子没有一个会哭的。要让人觉得伤心,就得一边哭一边数落。有人就不会数落,光知道哭。还有一些不知事理的人,平素就不太会说话,一哭起来,就瞎哭了,哭了不该哭的事情。好几年前,西王庄周家姑娘死了,是瞒住人打胎死的,是件丑事,是不好张扬的。嫂子是半痴人,却当了那么多人的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数落:“我的亲妹妹哎,人家打胎怎么一个个都不死呢,怎么你一打胎就死呢?我的苦妹子……”被小叔子一巴掌打出一丈远:“死开去吧,你!”有人倒不至于把事情哭糟了,但哭的样子不好看,怪,丑,声音也不对头,让人发笑,这就把丧事的丧给破了。这哭丧怎么那样要紧,还有一点儿你晓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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