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第200章


小纸人动动手臂,弯下腰从门缝底下爬出去,在漆黑的房中,它的身影突然拉长,紧接着往横里拉伸,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大胖子”。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芒,它五指扁平的双手抓住了那盏长明灯。
灯芯轻轻抖了一下,转瞬之间又被纸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光照不到它身上,同样,它发出的光也透不到外界。那纸人竟然不怕火烧,又或者它本身就不是纸,总之,它的身体紧紧包住长明灯,并且越缩越小,最后完全消失。
连带着那盏灯,也被它一道偷走了。
冥君的右眼皮重重一跳,手下不禁颤抖起来,在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墨痕。他及时握紧了笔杆,然而那张纸,仍然是废了。
“去外面看看,总感觉不太对劲。”严青冉抬手制止了文砚之想替自己换一张纸的动作,吩咐他离开大殿,在冥府内好好检查一番。鬼使向来听话,乖乖地收回手,快步离开了。没过多久,那阵不安愈演愈烈,冥君抬眼扫视分列大殿两旁的鬼卒,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笔,背着手也出了大殿。在他身后,鬼卒们仍然立在原处,双眼平视前方,好似亘古伫立的雕像。
鬼使在冥府内转了一圈,没有探查到任何异状,正想回去禀报冥君,却见严青冉朝自己缓缓走来。他微微一愣,躬身行了一礼,言明自己未尝发现何处有异。不光是他没发现,就连冥君也没发现,这冥府内部,并未多出什么不属于此地的灵气。存雪没有来过,风仪也没有来过,一切都平静如往常,可偏偏就是很诡异。
文砚之在外头走来走去,引起了书怀的注意。他连头发都顾不得束起,披头散发地推开了窗,问鬼使究竟在找哪样东西。严青冉瞄了他一眼,看他衣衫略显凌乱,肩上搭着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外袍,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冥府里每天忙乱成这个样子,他还有闲心打闹,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死到临头不眨眼。
“就目前来看,是没有丢东西的。”文砚之有意无意地嘲笑书怀,“若真要说遗失了何物,恐怕是你那张老脸。”
他暗指书怀不要脸,书怀却并不介意,只嘻嘻一笑,不做辩驳。冥君叹了口气,想回大殿继续办事,但鬼使犹不放心,想要再细致地检查一遍。他欲细查,严青冉自然不会拦着,挥挥手任他去了,而书怀整了整衣衫,竟然就那样跑了出来。
“鬼魂是不睡觉的,你这副样子在他们眼前晃,就不觉得尴尬非常?”文砚之是个正经鬼,看到书怀的装扮,不由得拧起眉,颇有些反对他这样外出。
书怀倒是浑不在意,冥府里这群鬼怕他怕得要命,见到他躲都还来不及,哪有闲心去看他怎样装束?他打了个哈欠,嫌弃文砚之太过啰嗦,甚至调笑对方适合做小鬼们的奶娘。
奶娘这个位置,当然不适合安排给鬼使,况且那些小鬼们都不需要吃奶,更不必请奶娘。文砚之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觉得书怀这张嘴越发没遮没拦,也不知道墨昀如何管教。
“你早些回来。”正想着墨昀,墨昀就从窗口探出脑袋,同样是满头乱蓬蓬的毛,“我困,先睡了。”
精力旺盛的小妖王,今天居然困倦成这样子,比书怀睡得还早了。鬼使颇为讶异地看了书怀一眼,提醒道:“你也注意着些,他若是累久了,容易脸色不好。”
只消听他这一句话,书怀就能知道他脑子里塞着什么颜色的废料。他当即在鬼使肩上重重一拍,语重心长地劝告:“年轻人,平时不要想太多带颜色的东西。这小子不过是在地上躺久了,沾了不少凉气,想尽快躲进被窝里头暖一暖而已。”
这倒是情有可原。鬼使轻哼一声,又挑起了书怀的刺:“我在你口中,一会儿变成老者,一会儿变成年轻人,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是个怎样的辈分?”
“我与冥君称兄道弟,你自然是我嫂子。”书怀死不要脸,开始乱讲话,“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砰!”
冥君去而复返,打算再吩咐鬼使办一些事,不料撞见书怀大肆编排自己,登时震怒,手中厚厚的一本书被抛出,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完美击中书怀的头。书怀“啊哟”喊了一声,双手抱住脑袋,疼得溢出了泪。因着他们尚未走远,墨昀仍能听到声音,他起初以为是文砚之在欺负书怀,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却看到脸色黑如焦炭的冥君。小妖王耸了耸肩,知道书怀要被制裁,悄悄地关了窗,裹紧身上的大棉被。
“且不说本君从未与你称兄道弟,单说你这后半句,就足以成为本君报复的理由,将你发配去冥河之畔清扫奈何桥。”冥君没好气地拾起那本厚厚的书,心疼地吹了吹其上沾染的灰尘,“再让本君听见你胡言乱语,就卷铺盖到冥府外头睡小树林去。”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书怀怂了吧唧缩成一团,很想给自己来个大嘴巴子。冥府外头的小树林,他是决计不愿意去的,那里阴风阵阵,指不定藏着什么恶妖。某些大妖面目可憎,外形丑陋,若是在暗夜中骤然出现,恐怕会成为他往后余生之中,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
鬼使幸灾乐祸:“常言道,祸从口出。你这也是自食其果了。”
“多说多错。”书怀被冥君吓得没了脾气,声音轻如蚊蚋,“你小心着些,别再让他逮住你写什么奇奇怪怪的书。”
文砚之那张脸迅速地黑了下去,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们继续往前溜达,忽然之间,一扇门被风吹动,露出了里面的情形:桌上一片狼藉,杯子翻倒在地面,洒了一大滩水,而原本摆在桌面上的那盏灯——鬼使猛地停了脚步——那盏灯,竟然不翼而飞!
“雪衣?!”文砚之脱口而出,一个箭步跨入房中。听到他忽然喊妹妹的名字,书怀浑身剧震,冷汗直冒,也跟着跑进屋内,而就在他们刚刚站稳的那一刻,一个泛着浓浓困意的声音于角落里响起:“哥哥?”
书怀猛地一回头,发现雪衣竟坐在墙角,手中提着长明灯,不由松了口气,但他那颗心依然砰砰跳个不停,好似发生了另外的事。鬼使站在桌旁环顾一周,发现本应回房的晚烛此刻不在,便转头对雪衣问道:“晚烛姑娘现在何处?”
“晚烛姐姐从未回来过。”雪衣回答,“也许,在我睡着的时候,她回来过。”
她绝对是来过一趟的,否则雪衣栖身的灯盏,怎会从桌上跑到了角落里?更何况,鬼使当时可是亲眼看着她进了屋,他绝不可能看错。
木桌周围一片狼藉。
晚烛突然消失。
雪衣的灯换了位置。
“当真是……重大失误。”书怀抽了一口冷气。
天知道是谁带走了这位姑奶奶。房中没有灵气,根本无从探查,恐怕只能去天宫要人,试着碰碰运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了,高高兴兴吃肉喝小米汤。
在学校吃了半个月的黑米粥,一天三顿都吃,感觉自己吃素吃到无欲无求……更可怕的是上课,学法学到更加无欲无求……
第122章 归山
东海。浩浩汤汤的水波,深深浅浅的暗影。曾经的君王被拘束在狭窄的牢狱之内,眉目间不由得也笼上一层黯淡的色彩。
他的长子隔着漆黑的铁栅栏与他对视良久,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讲出哪怕是一句话。
气氛就这样尴尬地沉默着。
东海的新主微微蹙眉,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却永远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眼前这个阶下囚,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东海的上一位君王,同时也是令东海龙族信誉扫地的叛徒。这些天来,西海白龙的怒火几乎要将东海龙宫夷为平地,西海龙王失去爱女,心情难以平复,誓要将叛徒挫骨扬灰,竟是连转生的机会都不肯施舍。而龙族的家务事,冥府一向懒得管,他们动用私刑也好,鞭笞怒骂也好,只要最后能给一个确定的结果,冥府那边就任由他们去。
只是,前任龙君就算再罪大恶极,也终究是天神,不能随随便便地就将他抹除。所以,现在他不过是被剔除仙骨,暂时镇压在此地罢了。
新君喉头一动,最终还是无法吐出半个字。他的脖颈仿佛被人死死捏紧,有种难以言表的窒息感。
这可真是……太令人痛苦了。
他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阴森可怖的囚牢,而在他身后,一直低垂头颅的他的父亲,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背影。很快,那背影也消失了,囚牢之内唯余滴答滴答的水声,以及不知何时潜入进来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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