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21章


缗H………但温暖。就似弄堂里头,穷人家支起炉子烤红薯、煮南瓜。香气几乎是凝结了一般地聚起来,飘上去,虽然廉价,却有暖老温贫的意味,让人觉心里头不那么空了。
夜晚,她见大上海的灯光,把半边夜空都染得有些暗红。但天顶上,还是一抹沉沉的靛蓝,抠出一小块空白,是一弯不圆满的,青灰的月,把没有温度的光撒到这半梦半醒的城市里。
这个叫作张爱玲的女人,思念着远在武汉,名叫胡兰成的,她的夫。那片天空上,不知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月色呢?
他已经走了一段日子了。时局不稳,希望他并未遇见什么麻烦。
说到底……窥透世情的她,未曾想到自己会这样沉沦在一段尘俗的爱恋里吧? 看别人时, 都能冷着眼, 到了自己, 到底还是陷了进去………较之俗人,似乎还陷得更深了半分。她念着他,相聚时的种种,都是难以言喻的欢乐,是这荒凉世间,能让她感到自己实实在在存在着,被一个兼任知己与情人的男人结结实实地爱着的凭证。
……她想着,夜风倒灌进来,有些凉了。她下意识地抱着自己两条伶仃的臂膊,复将窗关上了,回到桌边,写那些许多年后,被人们拿出来说了又说,评了又评的文字。
她只应这样宽慰自己:想必他也是想着她的吧?
但现实,总是较之她笔下的故事更加戏剧化。
遥远的武汉,一样的幽幽的月色。那个叫作胡兰成的男人,到武汉之后,未过多久,就认识了名叫周训德的十七岁小护士。
那是个小妾养下来的女儿,要在家族里过活,自然有自己独有的本事,有野草野花一般鲜亮清新却又坚韧的命。
初见时,她穿着朴素干净的衣裳,但到底是年轻女孩子,肌肤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这衣衫的糙与人的净相衬起来,愈发让人觉似一朵初绽的花一般………这与张爱玲的苍凉妖冶又不同,别有韵味。后来,胡兰成将张爱玲比作酒,醇,贪杯了却伤身;而周护士则是茶水,淡淡的,长久地饮,最是相宜。
大抵男人们都有“满堂娇”的念想,如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里说的:“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一红一白,岂不是两全其美。
因着这样的心理,在武汉的胡兰成,很快便爱上了周护士。爱她年小,干净,又温柔。他忘了那个在上海苦等他的张爱玲,一心要娶了周护士。但这女孩子,温柔却并非没有心机,她这样回应:母亲便是小妾,总有委屈要受,她自己绝对不再走母亲的老路了。
怎么办?胡兰成到底是浪子,浑不顾张爱玲,与周护士又举办了一次正经的婚礼。
会说话的儒雅男人与少女成婚之后,自然是如胶似漆,温柔享尽。胡兰成却不想,遥远的上海,还有一个张爱玲,在公寓的窗口看着孤寂的月,思念他。张爱玲有时会写信来,不知胡兰成看了那些字字都带着温柔与一点怨的句子,心中可有一点愧疚?
这样过了一阵子,胡兰成到底还是回了上海一趟。他敲响爱登公寓里那扇久闭的门时,里面的女人心中一颤,忐忑地开了门。
四目相对。
她有多少话想倾诉,或是日常里鲜见的小快乐,或是她新写了什么。但这一见,她竟不知如何开口了。她让他进门来,两人对坐着。
她看着他的脸:不再年轻了,但她就是这样迷恋,迷恋他的一切。
也许,她刚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不妨他却先开口了。他脸上带着笑,她的心扑扑地跳,以为他大抵要说什么温柔的话语。然而,他一开口,娓娓道来的却是,他在武汉又娶了新人。
这是怎样的震惊。恰似寒冬腊月一盆冰水似囟门灌入,真真从头凉到脚。若说她的心低到尘埃,为他开出一朵花,这花在一瞬间,也有了枯萎的迹象。
以张爱玲的聪慧,也许她曾料想到了这一天。但她未曾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毫无准备地,就将她的欢喜都浇灭了。她手足无措:她原来也成了自己笔下那些可笑又可怜的情人中的一个。
真是没奈何。她低着头,心里的所有话都被堵了回去。她还是存着念想:也许他对此是愧疚的吧? 她哀哀地看了他一眼,谁知他却怪她小气。小气?是了,他胡兰成,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张爱玲一个人,怎么有资格独占?
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自己选的爱人,便要承受他做下的一切。
不过,胡兰成到底还是聪明的。他在上海逗留了一个多月,陪着张爱玲,这段日子里,也没有再提起周护士。
张爱玲呢? 她完完全全地沦陷在他半假半真的爱里,她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与他和平相处。然而,表面不说,不代表心里无怨。那个远在武汉的新人,如同一根刺,哽在张爱玲的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难受亦只能自己憋着。有泪吗,偷偷地擦了,转过身来,面对他还是要留出一张笑面。
真是,时时玩笑世人的痴情,却不知自己其实早入觳中。
一个月之后,胡兰成仍要回武汉了。张爱玲心头也是一紧:他回去,必又是和那新人一起的吧? 不甘心吗? 不……哪里敢不甘心呢?
这样爱他,也就不得不犯贱了。
她的心在渐渐枯萎。
临走时,胡兰成还是有些依依不舍。但到了武汉,哪里又还记得张爱玲?
周护士埋着头,穿着单衣,将饭食送上来;他写字时,她又默默地,温柔地在一边候着。这是一个听话的爱奴,是古人常常津津乐道的添香红袖………她是仰望着他的。
周护士能给他安稳闲散的日常,而张爱玲吗,却是毒药,太妖冶,让他喜欢,却又有些个吃不消。
留在上海的张爱玲, 仍然心存幻想………他虽然在那边有了新人,但还是会回来陪我的吧?谁知不久之后,日本投降,时局大乱,于汪伪政府任职的胡兰成朝不保夕,唯有逃到浙江避难。
上海的张爱玲等啊等,等不来他了。
匆匆出逃的胡兰成,为了隐匿身份,改了名字叫作“张嘉仪”,自称是张佩纶的后人。是的,他到底还是借了张爱玲的姓,她还是有用的吧。
到浙江的胡兰成,借住在高中同窗斯颂德家。彼时,斯家的主人家已经过世了,留下主母维持家计。
胡兰成在斯家里住着,还是惶惶不可终日。每每有人来寻他,都是惊出一身冷汗,生怕是来“抓汉奸”的。乱世里总怕出更多的乱子,胡兰成到底是个“烫手的山药”,斯家便让胡兰成住到温州去………斯家已去世的主人家留下了个叫作范秀美的小妾,她家就在温州。
比胡兰成长了两岁的范秀美,与胡兰成一道往温州去。这一路,并没有走多久,但“风流倜傥”的胡兰成,竟将旧年同窗的庶母的心,虏获了。
有一颗苍凉文心的张爱玲是酒, 年少明朗的周护士是茶水,那么少妇范秀美就似一盏温热的汤,满是世俗的味道,虽不够尖新,却好在柔,能给人一颗乱世里惶恐的心,以母性的宽慰。
到了范秀美家之后,这两人便以夫妻相称了。真是走一个地方,换一段情,胡兰成好不得意、好不快活。
他可曾想到那个生命中少有温暖、几乎把他当作全部的张爱玲? 他可曾记得那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如同小孩子,新得了玩具,便将旧时的最爱抛到一边。
更残忍的是,当他和同学的庶母好得蜜里调油之时,还给张爱玲去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的所在。
仅凭一封信,苦于相思煎熬的张爱玲竟鼓足所有勇气,踏上了寻找他的路途。她离开上海,风尘仆仆地向温州去了。走遍千山万水,她想要见他一面。迢迢的路途,多少艰难险阻,一个生活经验绝少的单身女人,都走过了。
支撑她前进的,就是他,那个让她沦陷的男人。
她做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爱他。只要她还爱着他,他便是她的光、是她的皇帝。她说:“我从诸暨丽水来,路上想着这是你走过的,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想你就住在那里,这温州城就含有宝珠在放光。”(摘自北京出版社。刘川鄂。《张爱玲传》)她小心翼翼地存着那份已经有些枯萎的爱,去寻他,去寻一个让她到底意难平的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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