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评梅精品集》第38章


张妈走后,我们都莫有说话;母亲低了头弄她的面手,父亲依然看着
报,我一声不响的站在葡萄架下。哀泣声,打击声,嘈杂声依然在这静寂空
气中荡漾。我想着人和人中间的感情,到底用什么维系着?人和人中间的怨
仇,到底用什么纠结着?我解答不了这问题,跑到母亲面前去问她:
妈妈!她是谁?常常这样闹吗?”

这些事情不希奇,珠,你整天在学校里生活,自然看不惯:其实家庭

里的罪恶,像这样的多着呢。她是给咱挑水的董二的媳妇,她婆婆是著名的
狠毒人,谁都惹不起她;耍牌输了回来,就要找媳妇的气生。董二又是一个
糊涂人;听上他娘的话就拼命的打媳妇!隔不了十几天,就要闹一场;将来
还不晓的弄什么祸事。”
母亲说着走进房里去了。我跑到后院嫂嫂房里,刚上台阶我就喊她,
她很细微的答应了我一声!我揭起帐子坐在床沿,握住她手问她:
嫂嫂!你听见莫有?那面打人!妈妈说是董二的媳妇。
“ ”
珠妹!你整天讲妇女问题,妇女解放,你能拯救一下这可怜被人践踏

毒打的女子吗?”
她说完望着我微笑!我浑身战栗了!惭愧我不能向她们这般人释叙我
高深的哲理,我又怎能有力拯救这些可怜的女同胞!我低下头想了半天,我
问嫂嫂:
她这位婆婆,我们能说进话去吗?假使能时,我想请她来我家,我劝

劝她;或者她会知道改悔! ”
不行,我们刚从省城回来,妈妈看不过;有一次叫张妈请她婆婆过来,

劝导她;当时她一点都不承认她虐待媳妇,她反说了许多董二媳妇的坏话。
过后她和媳妇生气时,嘴里总要把我家提到里边,说妈妈给她媳妇支硬腰,
合谋的要逼死她;妹!这样无智识的人,你不能理喻的;将来有什么事或者
还要赖人,所以旁人绝对不能干涉他们家庭内的事!咳!那个小媳扫,前几
天还在舅母家洗了几天衣裳,怪可人的模样儿,晓的她为什么这般薄命逢见
母夜叉?”
张妈回来了。气的脸都青了,喘着气给我斟了一杯茶,我看见她这样
忍不住笑了!
嫂嫂笑着望她说:
张妈!何必气的这样,你记住将来狗子娶了媳妇,你不要那么待她就

积德了。 ”
少奶奶!阿弥陀佛!我可不敢,谁家里莫有女儿呢;知道疼自己的女

儿,就不疼别人的女儿吗?狗子娶了媳妇我一定不歪待她的,少奶你不信瞧
着!”
她们说的话太远了,我是急于要从张妈嘴里晓的董二嫂究竟为了什么
挨打。后来张妈仔细的告诉我,原来为董二的妈今天在外边输了钱。回来向
她媳妇借钱,她说莫有钱;又向她借东西,她说陪嫁的一个橱两个箱,都在
房里,不信时请她去自己找,董二娘为了这就调唆着董二打他媳妇!确巧董
二今天在坡头村吃了喜酒回来,醉熏熏的听了他娘的话,不分皂白便痛打了
她一阵。
那边哀泣声已听不到,张妈说完后也帮母亲去蒸花糕,预备明天我们
上山做干粮的。
吃晚饭时母亲一句话都莫有说,父亲呢也不如经常高兴;我自己也莫
明其妙的荡漾起已伏的心波!那夜我莫有看书,收拾了一下我们上山的行装
后,很早我就睡了,睡下时我偷偷在枕上流泪!为什么我真说不来;我常想
着怎样能安慰董二嫂?可怜我们在一个地球上,一层粉墙隔的我们成了两个
世界里的人,为什么我们无力干涉她?什么县长?什么街长?他们诚然比我
有力去干涉她,然而为什么他们都视若罔睹,听若罔闻呢!
十年媳妇熬成婆”
“ ,大概他们觉的女人本来不值钱,女人而给人做媳妇,
更是命该倒霉受苦的!因之他们毫不干涉,看着这残忍野狠的人们猖狂,看
着这可怜微小的人们呻吟!要环境造成了这个习惯,这习惯又养了这个狠心。
根本他们看一个人的生命,和蚂蚁一样的不在意。可怜屏弃在普通常识外的
人们呵!什么时候才认识了女人是人呢?
第二天十点钟我和父亲昆侄坐了轿子去逛山,母亲将花糕点心都让人
挑着:那天我们都高兴极了!董二嫂的事,已不在我们心域中了!
在杨村地方,轿夫们都放下轿在那里息肩,我看见父亲怒冲冲的和一
个轿夫说话,站的远我听不真,看样子似乎父亲责备那个人。我问昆侄那个
轿夫是谁?他说那就是给我们挑水的董二。我想到着父亲一定是骂他不应该
欺侮他自己的女人。我默祷着董二嫂将来的幸福,或须她会由黑洞中爬出来,
逃了野兽们蹂躏的一天!
我们在山里逛了七天,父亲住在庙里看书,我和昆侄天天看朝霞望日
升,送晚虹迎月升,整天在松株青峰清溪岩石间徘徊。夜里在古刹听钟声,
早晨在山上听鸣禽;要不然跑到野草的地上扑捉蝴蝶。这是我生命里永不能
忘记的,伴着年近古稀的老父,偕着双鬓未成的小侄,在这青山流水间,过
这几天浪漫而不受任何拘束的生活。
七天后,母亲派人来接我们。抬轿的人换了一个,董二莫有来。下午
五点钟才到家,看见母亲我高兴极了,和我由千里外异乡归来一样:虽然这
仅是七天的别离。
跑到后院看嫂嫂,我给她许多美丽的蝴蝶,昆侄坐在床畔告诉她逛山
的所见,乱七八糟不知她该告诉母亲什么才好。然而嫂嫂绝不为了我们的喜
欢而喜欢,她仍然很忧郁的不多说话,我想她一定是为了自己的病。我正要
出去,张妈揭帘进来,嘴口张了几张似乎想说话又不敢说,只望着嫂嫂;我
奇怪极了,问她:
什么?张妈?”

太太不让我告小姐。
“ ”
她说着时望着嫂嫂。昆侄比我还急,跳下床来抱住张妈像扭股儿糖一
样缠她,问她什么事不准姑姑知道?嫂嫂笑了!
她说:
其实何必瞒你呢:不过妈因为你胆子小心又软,不愿让你知道;不过

这些事在外边也很多,你虽看不见,然而每天社会新闻栏里有的是,什么希
奇事儿!”
什么事呢?到底是什么事?”我问。

张妈听了嫂嫂话,又听见我追问,她实在不能耐了,张着嘴,双手张
开跳到我面前,她说:
董二的媳妇死了!
“ ”
我莫有勇气,而且我也想不必,因之我不追问究竟了。我扶着嫂嫂的
床栏呆呆地站了有十分钟,嫂嫂闭着眼睛,张妈在案上检药包,昆侄拉着我
的衣角这样沉默了十分钟。
后来还是奶妈进来叫我吃饭,我才回到妈妈房里。
妈妈莫有说什么,父亲也莫有说什么,然而我已知道他们都得到这个
消息了!一般人认为不相干的消息,在我们家里,却表示了充分的黯淡!
董二嫂死了!不过像人们无意中践踏了的蚂蚁,董二仍然要娶媳妇,
董二娘依尽要当婆婆,一切形式似乎都照旧。
直到我走,我再莫有而且再不能听见那哀婉的泣声了!然而那凄哀的
泣声似乎常常在我耳旁萦绕着!同时很惭愧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感觉
到自己的力量太微小了,我是贵族阶级的罪人,我不应该怨恨一切无智识的
狠毒妇人,我应该怨自己未曾指导救护过一个人。
《血尸》
我站在走廊上望着飞舞的雪花,和那已透露了春意的树木花草,一切
都如往日一样。
黯淡的天幕黑一阵,风雪更紧一阵,遥望着执政府门前的尸身和血迹,
风是吹不干,雪是遮不住。
走进大礼堂,我不由的却步不前。从前是如何的庄严灿烂,现在冷风
切切,阴气森森,简直是一座悲凄的坟墓。
我独自悄悄地走到那付薄薄的小小的棺材旁边,低低地喊着那不认识
的朋友的名字——杨德琼。在万分凄酸中,想到她亲爱的父母和兄弟姊妹时,
便不禁垂泪了!只望她负笈北京,完成她未来许多伟大的工作和使命,那想
到只剩得惨死异乡、一棺横陈!
这岂是我们所望于她的,这岂是她的家属所望于她的,这又岂是她自
己伟大的志愿所允许她的,然而环境是这样结果了她。十分钟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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