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三部曲》第158章


我现在就是这么做的。那个晚上,我却接到了端木芳打给我的电话,我看着手机上那个名字,觉得曾经的争斗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说:“南音,我听人说,苏远智明年要去英国?”我回答:“是的。”她很直接地问:“那你也去吗?”我淡淡地说:“我去不了。”——我们俩已经好些年没有过这么友好的对话了。
她轻轻地叹气道:“其实南音,我觉得……他家里在这个时候送他去英国,在你……这个时候,挺不好的。”
我相信她是真心的。我愿意相信。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她。
“谢谢,小芳。”我自己知道,我脸上是在微笑的。
“我没什么不好。你不用担心我。”我继续说,“反正我现在哪里也不能去,我得在龙城直到哥哥的事情有了结果。所以,谁想走就让他走吧,我又拦不住。”
“春节我回龙城的时候,一起吃饭?”她的声音终于轻快起来,“我带我现在的男朋友回来给你看。其实我最早还想着,我一定要让郑老师见他一面,帮我鉴定他。”她停顿了半晌,“帮我告诉郑老师……算了,就帮我问他好吧。”
“我会记得。”不知道我该不该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严肃一点—其实我最初想用的词或许是“庄严”,但是我不敢。
我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关灯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知道爸爸总在晚上轻轻转开我的门,看看我。有时候我会在听见门把手旋转的时候把灯关上,他就心照不宣地转身离开了。还有的时候,我来不及关灯,就只好闭上眼睛,尽力把自己的呼吸弄得悠长,像是没有意识。他会站在床边看我一会儿,也许他知道我没睡着,不过他从不戳穿我,只是替我把灯关上,黑暗中我像掐着秒表那样数着他走出去的步伐,像是为了什么仪式准备彩排。
不过今天,爸爸正好撞上了我睁着眼睛。他怔怔地看着我,手还停留在门把手上,似乎是突然不知道拿这个不再伪装的我怎么办了。两秒钟后,他似乎是准备转身出去,他匆匆地对我说:“睡吧。很晚了。”
“爸。”我叫他,“你每天都要去见哥哥的律师么?”
“也不是每天。”他笑笑,“不过每天都打电话。”
“我们是不是要赔给陈医生家里很多钱?”在午夜的静谧中,我们俩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要暗哑一点。
“法庭最后会判的。”爸爸说,“现在赔给他们的不在正式的赔偿范围里。可是,陈医生每天的医疗费都是一个大数字,他们家的人没有能力。”
“姐姐把房子都卖掉了,还不够么?”我问。
“这些,你都别管。你要毕业了,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不过就是委屈了你,明年夏天,家里可能没人有精力帮你和苏远智办婚礼……”
“别管那个了。”我就在这一瞬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其实你也清楚,那个婚礼不会有的。你放心啦,我很快会去找工作。我们系里的毕业生,应该还是找得到工作的。”
“你也不用恨他。”爸爸这句话讲得很突然,但是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换了是他们家出类似的事情,我也会犹豫,要不要你真的嫁到他们家里去。”
“我知道。”我加重了语气。我都知道,我早就接受了。
“你早点睡。”他转身推开了虚掩的门,外面的黑暗就隐隐地照射进来了。
“爸,”我看着他的背影停顿在门框里,“你说我还能遇上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并且不在乎哥哥是犯人的人吗?”
他说:“南音,爸爸累了。”
其实是我犯规了,本来,这场对话,应该只陈述事实的。不应该去谈我们伤不伤心。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正确地使用感情了,在事实面前感情早就成了襟若寒蝉的奴隶。那就应该绕过它,并看似若无其事。我任由自己沉没在黑暗里,重新抱紧了被子。我不敢任由自己想念苏远智,是因为我害怕如果那想念太深重,我就会转过脸去埋怨哥哥。我跟自已说,或许苏远智会比我想象中更勇敢。他的誓言有些虚弱但是他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们曾经敌血为盟,但是大军压境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心里居然在隐隐盼着他投降。原来我只是渴望着有人能和我一起被俘一起受辱甚至一起被活埋,却没想好要不要一起厮杀。
积雪终于重新覆盖了我的小镇。这样很好。曾经对我恶毒诅咒的卖风车的老人也销声匿迹了。或许我该在我的镇子上建一个棺材铺。为什么不呢?就建一个吧。顺便连墓园也一起建了。这里应该是外星小孩,小熊和小仙女的最后一站呢。他们的旅程已经进行了很久了,红色荒原还是没有尽头。这三个缺心眼的小家伙又遇上了别的人别的事情。一只粉红色的青蛙操着口音很重的人话告诉他们,远处的塔楼里住着一个很厉害的巫婆。巫婆年轻的时候是个恶毒的后妈,她把不是自己亲生的小孩子做成了药。可是她知道很多的事情,也许只有她才知道小熊的姐姐在哪里。外星小孩不懂什么叫后妈,所以也不知道害怕。小熊其实也不大懂,于是小仙女拿了主意,还是去敲门问问,不过让外星小孩走在最前面——因为外星小孩的长相最奇怪了,也许巫婆看到他就会觉得这种长相是不适合用来做药的。可是,当塔楼的门打开,他们看见阴暗的阶梯尽头燃着幽幽火光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很厉害的巫婆走出来,对他们非常慈祥地笑着——她太老了,老得忘记了自己是个坏人。恶毒的后妈,厉害的女巫——早就成了传说,她自己既没法确认也不能驳斥了。至于靠她知道一点小熊的姐姐的下落,那更是没可能的事情。她只会微笑着看着这三个风尘仆仆的小家伙,问他们:“冬天来了吗?”
于是小仙女非常认真地对她承诺:“等冬天来的时候,我们来告诉你。”巫婆说:“不用,叫他自己来敲门就好了。”
我听见了有人踩着积雪前进。我的小镇第一次来了一个陌生的闯人者。他的侧影在我视野里一闪而过的时候,我就醒了。天色微亮,是最凄惨最寒酸的那种黎明。可是客厅里已经有了动静。我推开门走出去,看见姐姐已经奇迹般地穿戴整齐,让人觉得也许昨晚她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姐你去哪儿?”我问。
“我去找那个护士。”她看了我一眼,“你接着睡吧,现在还早得很。”
“你说的是那个……天杨?”我这才想起我忘记了问那个天使在人间的姓氏是什么。
“鬼知道她叫什么。”姐姐一圈一圈地把围巾缠起来,最后发力狠狠地一绕,像是要上吊一样,“我问过了,她等下就会下夜班。我要跟她聊聊,说服她,出来做个证。那天昭昭会死,也有医院的错。”
“我觉得不可能吧。”我想起她弯下腰看着臻臻的神情——那种守护的感觉自然而然,像阳光一样地绽放开来,“她才不会帮着我们呢。她是医院的人啊,你总不能让她去做会让自己丢工作的事情。”
“你连试都没试过,你怎么就知道不行?”她斜晚着我,没打算掩饰她的轻蔑。
于是我也跟着姐姐一起等在医院的南门口——姐姐说天杨下了夜班之后一般都会从这个门出来。姐姐的信息没错,天杨没过多久就出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穿便装的样子,也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素净的女人,但是陈迦南在她身边,他们在以一种认真的表情不停地讨论着什么。应该是在说陈医生的病情吧。
“糟了。”姐姐的叹气声凶得像是大喊大叫的前奏,“还有个灯泡。”
“那个就是陈医生的弟弟。”我告诉她。
“怪不得看着眼熟。”姐姐用力地对着坠落到眼前的一缕头发吹了一口气,它们就轻飘飘地拂到了她的脸颊上面,“这样更糟糕。怎么把这个家伙支开呢?”
姐姐的话像是遥控器那样,陈迎南立刻就对着天杨挥了挥手,然后飞奔着穿过了马路,朝着我们的方向跑过来,不过他的目的地是不远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7…11”。姐姐像是个女侠那样,立刻迅捷地打开了车门也朝着马路的另一侧跑过去。清晨的路上真是奢侈,几乎没什么车,任何人都可以轻盈地践踏着红绿灯给的禁令,在斑马线之外奔跑,就像是身处乱世之中。姐姐拦住了天杨,她们说着,说着,其间姐姐像个耍赖的不良少女那样,企图去扯天杨的胳膊—反正,素净的淑女是打不赢我姐姐的,并没有过多久,她们俩的身影就重新隐进了医院的大门里面。
我发现我无法打开车门。我又试了一次,车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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