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三部曲》第159章


我发现我无法打开车门。我又试了一次,车门还是纹丝不动。我倒霉的姐姐一定是在飞奔出去的时候下意识地把车锁上了。留给我的,只有这一扇副驾座旁边开着的窗子——还好,这辆车不是那种只要上锁车窗就会自己关闭的型号,不然,我就真的被闷在罐子里了。我看到陈迎南从“71”里出来,手上居然拎着几罐啤酒。
他看到了我,冲着我走了过来——准确地说,是冲着这辆困住我的车走了过来。那一瞬间我才发现,最初我想打开车门,其实是想进去那间“7…11”看一眼。但我来不及想为什么了,他已经对着那扇敞开的车窗笑了起来,像是在参观被关进笼子的动物。他的食指关节轻轻地敲了一下车窗的边缘:“你怎么在这儿?郑南音小朋友?”
“我被锁在里面了。”我看了他一眼,他那种嘲讽的表情又一次地惹到了我。
“我是说,今天这么早,你就来了?可是臻臻都还没来呢,这个钟点那小家伙还没有睡醒,——演员没到齐,怎么办?”
“我陪我姐姐来办事情的。”该死,我为什么总是不知不觉地在回答他的问题呢?
他冲着我的脸俯下了身子:〃郑南音小朋友,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我想喝一点,我可以请你喝酒。
“谁稀罕。”我开始幻想着车窗那小半截玻璃突然间自动地升起来把他的脖子卡住。
〃我哥哥醒了,就在一个小时之前。
我从没有见过他如此认真地讲一句话。
“不开玩笑?”我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还是核实一下比较好。
“我没事闲得——开这种玩笑做什么?”他无奈地看着我,“虽然现在还不能判断他的意识损伤到什么程度,因为他暂时不能讲话,可是,他应该会活下来。医院也觉得这算是个奇迹,他现在还不算真的脱离危险,但是,我有种特别好的直觉。”
“你的意思是说,我哥哥也不会死了对不对?”我的语气近似于惊恐。
“没错。”他低声说,“我们俩也可以庆祝一下。二战停战了,战犯上法庭,可是同盟国代表和轴心国代表可以握手的。对不对?”
然后他的手越过了裸露的车窗,托住了我的脖子和脸庞交界的地方。我躲闪了,我在安全带的缝隙之间挣扎得近乎愚蠢,我微凉的手指在寻找安全带的扣子,可是我居然摸不到。那个扣子不是像关节一样,是个会活动的按钮吗?我能摸到的,加油啊,可是我放弃了边缘缓慢地垂了下来。他的手把我的脑袋推到了那半截玻璃窗上,真凉。
我想我必须承认,我知道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他笑笑,然后吻了我。
第十六章 迦南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们就像是从一个浪头的黑暗窒息里挣扎出水面来,重新看见彼此的眼睛。那时候,我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姐姐很快就要回来了。”他又笑了,他说:“没看错你。”“没看错什么呀?”我问。他非常悠闲地回答:“你……非常适合地下工作。”原来这又是一句嘲讽而已,可是现在,想要激怒我,似乎有点困难了。
我只是认真地盯着他,突然问他:“你是坏人吗?”我知道这很可笑,可是对我来说,这是重要的事情。他意外地看着我:“我觉得我不是。”他的视线转移到了远处,“你姐姐回来了,我走了。’,转身之前又补充了一句,”你姐真的很漂亮,可惜就是穿衣服没品位。“”关你什么事!〃在我重新找回跟他吵架的感觉的时候,他的背影消失了。
每一次,当姐姐重重关上车门的时候,我都会莫名其妙地开始同情方向盘。因为那方向盘就在她正前方,对她激烈的怨气完全没有防守的可能。“姐,”我轻轻地说,“别那么使劲地拉安全带,会拽坏的。”——当我想要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总是会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牵扯到对话里来。她看了我一眼:“你才多大?等你到了你妈那个年纪该多可怕。”
我知道她终究还是在天杨那里碰了钉子。但是这又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果然她愤怒地低声骂着:“什么东西,给她脸了!”
“我就跟你说嘛,她不可能来帮我们,不帮医院的。”我的声音也随着她的气势微弱了下去。
“我又没让她撒谎,我就是想让她说事实。”姐姐颓丧得像个小女孩。
“那个陈医生醒来了你知道吗?”我要求自己使用兴奋的语气宣告这个消息的时候,必须用全身力气来控制自己不去想陈迦南。
“知道。”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姐姐就是这点可爱,在她自己心烦意乱的时候,她想不到去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可是那又怎么样啊,都昏迷那么久了,现在人醒了也还是跟植物差不多。也不知道哪天就挂了,那还不是西决倒霉。”
“你干吗要想得那么可怕,”我其实是觉得她那句“也不知道哪天就挂了”很刺耳,即使我们是那么想要哥哥平安无事,也不该这么说,我深呼吸了一下,“我觉得是好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应该希望陈医生活着。只要他活着,哥哥就也能活着了。至于他撞人的前因后果……”
“郑南音,”她盯着我,“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胳膊肘朝外拐么?”
“我的意思是说,现在陈医生活着,我们最初的目的就可以达到了不对吗?我不想看着你总在那个护士面前碰钉子,现在我们用不着了啊!”
我觉得她的话开始刺耳了,然后就非常没有气度地给了回应。
“你忘了江薏说过什么吗?”她的语调出人意料的宁静,“是,最初大家都想要西决能不被判死刑,然后希望能尽量少坐两年牢,可是我还觉得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就是江薏的,我们得去说给所有人听,西决是个好人。你觉得这是没用的事情么?”
“不对,江薏姐的意思不是这样的。”我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是必须要争辩清楚的,“最开始我们是觉得陈医生一定会死,所以江薏姐才会想办法要去做那个节目,要去跟所有人宣传这个事情。是为了尽可能地想办法救哥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我们最初希望的事情已经可以达成了,你干吗还要那么强求别人都觉得哥哥是好人呢?”
“因为这就是西决曾经最在乎的事儿!”她千脆把安全带解开了,这样便于转过身来对着我的脸控诉我。可她居然说“曾经”,就好像哥哥已经死了。这让我突然间很难过。经死了。这让我突然间很难过。
“有什么意义吗?”我说,“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其实也需要这间医院的,需要他们尽力地把陈医生治好,陈医生要是能活下来并且尽可能地恢复,哥哥的罪责才能轻一点,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你居然好意思说这种话?”她瞪大了眼睛,开始把连日来所有的怨气都发泄给我,“我要让所有的人包括法官知道西决跟那些杀人犯是不一样的。西决是一时冲动,他是最好的老师,他为了一个学生做了那么多可是这个学生就被那间明显有责任的医院耽误了病情……这本来就是事实,我没有歪曲,西决自己的个性他不可能为自己辩解任何一句,那这件事就只有我们来做,你大小姐要是觉得这很让你丢面子让你费事的话,不用你加入我们!”
“可是姐,杀人就是杀人,就算是再好的人,杀人也还是杀人,我们不翻要那么多人的同情,反正我们不管怎样都站在哥哥这边,可是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像我们一样站在哥哥这边,这本身不可能而且其实也是不对的。”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把脸转回去面对着方向盘,她清晰地说:“你给我下车。”
——这也是她的习惯,是她在车里跟人吵架时候的撒手铜。这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发脾气的时候就从我手里夺走那本我正在翻的图画书:“还给我,这是我的。”——那原本是她童年时候的读物,后来大妈送给了我—其实,都是一样的意思。
我一句话也没再多说,打开门走到外面冬天的清晨里。
姐姐的车就那么爽快地离去了。我踩在斑马线上,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可是周围并没有车辆的喇叭声来提醒我。早餐摊位的摊主们刚刚开始他们的一天了,准确地说,马上就要开始。他们每夭都起得这么早,生活对他们来讲是艰辛的,可是,他们的家里没有杀人犯。我问自己现在要去什么地方,但是我最终只是挪到了人行道上,缓缓地在两个早餐的小摊位之间蹲了下来。卖豆浆的摊主是个看上去跟我妈妈差不多大的阿姨,她问我:“小姑娘你不舒服吗?”我说:“没有。”我敢说我是平静和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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