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1406章


含元殿外;劫后余生的大臣们如何三三两两议论纷纷;这时候留在空空荡荡的含元殿内的贺兰进明不用听也能猜到两三分。此刻他独自面对杜士仪;却觉得压力巨大;甚至后背心已经有些冒汗了。他很担心自己这几年的不作为被杜士仪认为是楚王李仿一党;更担心杜士仪认为自己是李徼的心腹;事到如今;他已经很清楚;楚王李仿是死定了;李徼就算能够继续在位;只怕也会被完全架空;这时候要是他还不站队;就只有被清理靠边站这唯一一条路
“进明兄。”
贺兰进明听到这个称呼;立刻满脸堆笑地说道:“进明不过痴长几岁;怎敢当大帅敬称为兄?大帅三头及第时;进明末学晚辈而已;尚在家读书;而论治国秉政用兵更是无一能及。这几年忝为辅臣;非但一事无成;更是无法制衡李仿;以至于他横行不法;大逆不道;进明惭愧得无以复加;还请太尉处分。”
如今的滚滚历史洪流早已偏离了既定的方向;杜士仪也不会因为历史上贺兰进明坐视不救张巡南霁云等;以至于雎阳陷落;就对这家伙喊打喊杀。没好感归没好感;眼下这样的时局;他却需要用贺兰进明这种明哲保身的人。
因此;见其如此卑躬屈膝;他便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否处分你;那是陛下的事;我又何来越俎代庖?不过;陛下此次被李仿胁迫禅位;惊吓交加以至于失禁;只怕要就此静养。朝中李仿党羽你应该很清楚;房相国主审李仿;那些党羽就交给你了。”
贺兰进明先是心中咯噔一下;旋即一阵窃喜;可等和杜士仪双目对视时;他又油然生出一种忌惮;暗想此时此刻借机清除异己;只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下他立刻满口答应。眼见杜士仪没有留他商量其他事情的意思;他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帅众望所归;长安官民无不盼望回朝秉政。更何况大帅两定朝纲之大功;又婉辞郡王之封;高风亮节古今罕有。依在下浅见;应加尊号;如此百官自然宾服无话;天下百姓也就能安心了。”
“哦?什么尊号?”
见杜士仪无可无不可地问了一句;贺兰进明却是越发笑容灿烂:“仿周朝姜太公旧例;进太师;尊号尚父。”
尚父?我又不是郭子仪再说;除却姜子牙这位赫赫有名的尚父太公;董卓那厮也曾经自号尚父;下场可是糟糕透顶
杜士仪哂然一笑;直接把贺兰进明这个建议给回绝:“陛下又不是三尺孩童;不过比我年轻几岁;尚父之议今后休提。”
见贺兰进明有些讪讪的;他便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既然静养;我自然不会就此撒手不管离开长安;拨乱反正;正其时也”
等打发走了贺兰进明;杜士仪方才对一直随侍身边的阿兹勒吩咐道:“从即日起;你改任龙武大将军;等仆固砀调回来任羽林大将军之后;给我好好把北门四军重新整顿起来。别的可以宽宥;但军中趋附李仿一党;全数给我清洗于净。”
“是;大帅”
看着阿兹勒凛然答应后快步离去;杜士仪左右环顾着这恢弘壮丽的含元殿;目光落在了那空空荡荡的宝座上。
一步之遥
应天四年三月初十;李徼禅位于长子楚王李仿。禅位之日;禁军倒戈迎太尉杜士仪入宫;李仿先挟持李徼;后自尽不可得;为幽州右厢节度使杜随生擒。中书令房玛主理十六王宅及百孙院焚毁一案;宗室死伤三百二十六人;幸存数人;多为幼童。李仿诸弟子侄亦皆为其所害;无一幸免。十日后;枭首示众李仿于长安独柳坡;其子六人皆废为庶人;诛其党羽二十三人;长流岭外者不计其数。
三月二十五;有长安官民上书请上杜士仪尚父尊号;却而不受;遂改授太师;进宋王;开府于宣阳坊;置长史以下属官二十六员;总征伐及军国大事。遂以杜广元节度河东;李光弼节度幽州;河东节度使张兴入朝为中书侍郎;以仆固砀为左羽林大将军;杜随为左龙武大将军。杜幼麟为太仆卿;兼知内外闲厩使;仍领飞龙骑。
三月二十九;改明年曰元泰元年。
五月;岭南各州县奏宗室丧报;庶人李仿等矫诏赐死宗室一百二十三人;幸存者五人;令妥善保护;驰驿送长安
七月初一;复于河东道行两税制;分宗室皇庄;召隐户流民屯田。
李徼静养于蓬莱殿;内外事务皆决于外朝;不复过问。越五年;帝崩而无子;宋王遍择宗室;立哀帝闵。然宗室凋零;人心向杜。又三年;宋王西巡安西四镇;见于阗王尉迟胜等诸王于龟兹。时值大食犯境;尽出安西北庭联军十万;大败大食;以葛逻禄倒戈谋叛;又平葛逻禄谋落部;以安北大都护府左厢兵马使阿尔根为葛逻禄两厢可汗。西域平;军中民间长呼万岁;声震云霄。宋王班师抵京之日;哀帝遂下诏禅位。
至此;以华代唐;改朝换代。
尾声 岁月已老,心不老
一晃经年;又到一年盛夏时。
空无主人许久的兴庆宫在夏夜之中越发显得空旷而幽静。龙池边一片静谧;往年这时分常常灯火通明的沉香亭亦是空无一人。李隆基曾经斋戒时常住的南薰殿中;只得几个垂垂老矣的宫人看守。人手有限;洒扫宫殿内部就已经力不从心;外头自然就没人管了。原本平平整整的青石甬道上;缝隙中挣扎长出来无数野草野花;将这里变成了一片杂草地。其中栖息的夏虫正在拼命地欢唱着;让这座已经沉寂了多年的废宫多了几分生气。
“想当年;玄宗皇帝在斋戒时常常住在这里。那时候;惠妃常来常往;其他妃嫔拼命给这里的内侍和宫人送好处;为的就是能够亲近天颜。”
“听说;元嘉太子和鄂王光王;也就是在这里被惠妃陷害;触怒了玄宗陛下才被废的?”
“是啊;太子被废的时候;我还只有二十五岁;从那时候我就在南薰殿;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十年了。”
“阿姊那时候怎么没想过出宫?元泰元年大赦天下的时候;曾经诏命从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放宫人;家中无人不愿走的也可以择配民间。”
被人问到这个问题;那白头老宫人顿时露出了怅惘的表情。坐在台阶上的她回头看望了一眼那高高的殿堂上;业已有些残破的屋檐宫瓦;说话的声音里头不知不觉多了几分颤抖:“我十三岁入宫;做的一直都是洒扫之类的粗活;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元嘉元年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了;年老体衰;谁还要我?只怕我走出这兴庆宫之后;没两年就送了性命。留在这里;每月有供给;我只觉得陛下也好;贵人们也好;仿佛都还留在这里;身体里就有精神撑着。”
她说着说着;眼神越发迷离了起来:“从前每逢千秋节的时候;陛下都会在花萼相辉楼上大宴群臣;看百戏;赏万民;那灯火璀璨不夜天的景象;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正旦和冬至的时候;勤政务本楼下;天下万邦使节云集;同贺佳节;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数不清的珍奇异兽全都能看到。那样的景象;我如果离开了这兴庆宫;也许就只会把它当成一场梦……”
听到这白头老宫人口口声声的陛下;周遭几个比她年纪稍小的发现说的是前朝玄宗皇帝李隆基;不由都变了脸色;可是;见其说着说着便已经泪流满面;她们自伤身世;哪里又忍心去打断老姐姐这入神的遐思?她们都已经韶华不再;而曾经侍奉的那些贵人们;也已经如同尘埃一般消失在这世间;连同这曾经恢弘而不失精巧;富丽而不失大气的兴庆宫一样;被人遗忘在了角落之中。
尽管这些议论的声音并不算高;可在这样只有鸣虫鼓噪的寂静夜晚;站在瀛洲门外的那一行人仍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有人面色一沉;想要进去喝止这几个大胆的老宫人;却被一个低低的声音制止了。
“寥落古明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听到这四句五言绝句;众人尽皆无话。这时候;那声音方才叹道:“她们在这兴庆宫中生活了一辈子;而这后半生里兴庆宫日渐衰落;只能拿着前半生中所见所闻来打发这一成不变的日子。悠悠众口是管不住的;也没有必要去管
说话的是一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的腰杆仍旧笔直;他的眼神依旧犀利;但他的脸上已经不可避免地皱纹密布;走路的步伐也显得缓慢而沉重。听到他如此吩咐;周遭众人没人敢出声质疑;眼见其不再往东面金花斋的方向;而是往回走;连忙全都跟了上去。老者虽然走得慢;但并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搀扶;而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在这座曾经满是丝竹管弦之声;笙歌燕舞之曲;如今却寥落无人的兴庆宫中。
本来李隆基的谥号大可用更差的;但那会儿李徼即位;总不能对父亲非议过重;最终方才用的仍是玄宗。只不过;那恶谥就让李徼自己给背上了。
夜色已经很深了;除却南薰殿那边有睡不着的白头老宫人闲话往昔;其他的地方不见灯火;不闻人声;显然;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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