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多情》第79章


背后那只无耻的恶魔逼迫得安平痛不欲生。
但他的幼稚无能却是压垮安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但凡能稍微有些担当,可靠一点,安平也绝不会舍得抛下美萍一个人偷偷寻死。
最可恨的就是他,他没有资格去怨恨别人。
裴宿恒深深吸一口气,揉了下酸胀的眼睛,又去洗了一遍手。他用小刷子把指甲缝都刷的干干净净,自然晾干后,把从诊所买来的无菌包打开,默想着护士的指导程序,戴上无菌手套。
冷静下来后,他也很快自动排除了去医院的念头。如今的媒体一个个都是青面獠牙的吸血怪兽,为了拿到点劲爆头条,可以丝毫不顾忌当事人的死活。
安平这种情况,上社会版头条都是小的,真得捅出去,不出半分钟,安平的清晰全身照就能传遍大半个地球。
到那时,就算暂时把人救回来又能怎样?安平还是会被铺天盖地的恶意报道活活逼死。死后还会继续充当那帮闲人的笑柄。
他也没有足够深的个人关系网,不可能凭自己的能力联系到可靠的私人医生。若是动用家族的人脉,安平的隐秘只会暴露得更快。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自己动手。
十几厘米的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溃烂,必须要彻底清创缝合。
裴宿恒没有医学基础,只在接受国际红十字会志愿者培训时,受过简单的处理伤口的训练。
安排好住处后,他火速找了家诊所,交了高额的费用,一边加紧跟着医生学习缝合伤口的基本方法,一边按照医嘱,轮番给安平挂消炎药和营养液。
四天的时间太短,只够他把那些细碎的手术步骤勉强记在脑子里。他连用镊子夹手术针还没有练习纯熟。在动物身上做实验时,只能用指头死死地捏住那只不听使唤的弧形针,连皮带肉地扎过去,一针戳到自己戴着塑胶手套的指头上。
他从来没察觉自己竟然这么笨过,不眠不休四天四夜,连个小小的缝合手术都做不好。
他连那些小兔子的伤口都缝合不好,他真的不敢在安平身上动手。
更糟糕的是,他弄不到麻药。即便弄得到,他也找不到有资质的人给安平注射。就算他能突然开窍,麻醉注射没有一年半载的实习,他也万万不敢往安平的血管里扎针。
可是,没时间了。
再拖下去,安平的伤口会进入快速恶化期,一旦引发败血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趁现在安平的热度暂时被压了下去,必须做好伤口处理。
裴宿恒盯着手术包看了很久。胸口的心跳快得似要炸裂,墙上挂钟的走秒声,咔嚓咔嚓,就像手术刀在据着他的耳道。
眉尖轻轻跳了一下,他把大半瓶碘酒倒在药盘里的大堆棉球上。
棉球很快被浸透成黄褐色。他端着药盘走到床跟前,用大镊子夹了一大团棉球,从外围开始,给安平的伤口消毒。
他目光始终紧锁在镊子下的伤口上,没抬头看安平一眼。
清洗过三遍后,裴宿恒把手里的镊子换成手术剪刀。
剪刀的刃口不长,看上去还有些钝。但裴宿恒很清楚,一剪下去,就是皮开肉裂。
裴宿恒垂着眼睫,慢慢伸出手。
一手用小镊子夹住伤口边缘的腐肉,一手拿着手术剪缓缓靠过去。
他的手很稳定,很奇异地居然没有发抖。
一滴汗水从眉心抵在睫毛上。他不再犹豫,右手轻动打开剪刀,冲着散发着臭气的腐肉,剪了下去。


鲜血争先恐後从手术剪下喷涌出来。
床板陡然发出近乎要坍塌震动声。
安平无法发出声音,他被突如其来的激痛刺醒,疯狂扭动著四肢挣扎。绑缚手脚的布条陡然被扯得笔直,即使隔著厚厚的棉布垫,也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
裴宿恒手中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指尖都没有抖一下。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没有听觉也有视觉的木头人,魂魄抽离,五感尽失,只有手指还在按照既定的程序活动。
手术剪开合的节奏纹丝不乱,两片刀刃相处,腐烂的组织逐渐掉落。
血水流成了河。
安平塞著软木的口腔,发出呜呜的闷哼。他绷直了身子,全身的每一块骨骼都在剧烈颤动。这时哪怕用极小的力道轻轻戳他一下,他的筋骨似乎都能立刻折断碎裂。
伤口上缘清除完毕,裴宿恒用大量纱布把血水暂时吸干,换一把手术剪,继续清理下缘的腐肉。
安平痛得刚要昏过去,又兀地被新一轮的剧痛撕扯地醒过来。他的身体明显以濒临承受的极限。肢体被固定的布条牵制著扭曲成一种诡异的姿态。冷汗一层叠一层,如被大雨反复浇淋。双眼充血成一双血球,眼角怒张得地几乎要裂开。
最後一丝病变的组织被剪除了。
裴宿恒一面止血,一面迅速扔掉手术剪,捏起手术针,用镊子钳夹著伤口火速缝合。
安平被剧痛折磨得气息奄奄,身体强直地弹动了两下,突然气力全消跌回床上,软成了一滩烂泥。口涎从他无法合拢的嘴角流到枕头上,喉咙里发出类似倒气的咳咳声。
裴宿恒埋头专注地打手术结,依旧不为所动。
他实现已在衡量,结合医生的建议,确定至少要给安平缝十三针。
为了尽量压缩处理伤口的时间,他提前穿好了二十余枚手术针,打完一个结立刻换针缝合下一段。争锋多秒,半秒锺也不得耽搁。
手术针的尖端从一侧皮肉穿进,又从另一侧穿出。肠线在皮肤中穿梭,细微的摩擦声被极度放大,擦擦地划割在耳膜上。
安平此时已没有了动静。他痛得虚脱,精魂都似被剪碎了,只剩了一口气,吊著这具破败的皮囊。
他不再挣扎,裴宿恒反倒著了慌,一直稳定的手开始微微抖动。牙齿紧咬住下唇,切下一块唇肉,勉强止住愈加失控的手颤,颤颤巍巍地打下最後一个手术结,青年便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腿骨像被敲断了一样,稍用力就往一侧歪倒,试了几次都无法站起来。裴宿恒只得蹲坐著,支著手臂把安平的伤口包扎好。然後拖过旁边的一只高脚凳子,一手撑在上面,慢慢直起身子靠在床边的柜子上,哆哆嗦嗦地给安平挂好点滴。
之後他便一头扑在床边,冷汗淋漓脸色煞白,活似要死了一般。
脑中空空的,呆滞了约莫大半个锺头,裴宿恒才又有了点人气儿。他略微动了动手脚,立时爬到床头查看安平的状况。
安平还陷在昏迷中不肯醒,面色极差,连嘴唇都是灰白的。但好在虽然气息微弱,呼吸倒还平稳。
裴宿恒稍微定了心神,摇晃著站起来,把安平绑在睡床四角的手脚解开。
他原本还想把浸满污血的床单换掉,好让安平躺得舒服些。可他心惊胆战了一上午,三魂六魄都还没有完全归位,体虚气短的,稍作活动虚汗便一重重地往外冒,於是只得作罢。
只把备好的软被给安平盖好,摸了摸安平的手心,浑浑噩噩地,自己也似要昏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势渐大,被大风折断的树枝打在在窗玻璃上,陡然一声巨响。
裴宿恒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他有些茫然地盯著被窗帘挡住的窗子看了一会儿,而後怔怔地转过头,视线没有目标地落在了床头的挂锺上。
挂锺的秒锺一停一顿地移动著,拖动著分针,极缓慢地向最上方靠近。
裴宿恒的目光跟著秒针跑了好几圈,分针慢悠悠地走到了十二的中间。隔壁的房间,隐约似是传来了新闻联播的开头曲。
裴宿恒的心脏突然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一阵惊慌的狂跳。
从手术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五个小时。诊所的医生交代过他,术後二十四小时如果伤者还不能转醒,那便是凶多吉少了。
他爬起来,抖著手掀开被子查看安平的伤口。伤口渗血不严重,但安平的体温又变得有些高。
青年心慌意乱,赶忙把营养液停掉,又挂上一瓶退烧消炎的药水。
风雨交加,天很快就黑透了。
裴宿恒心里也掀起一场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冲荡得他惊魂难定。
他不断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每个几分锺就要奔过去看看安平的情况。可他又没办法再安静守在安平身旁。安平的睡容太平静,连呼吸都似乎没有起伏,他多看一眼,喉咙都似被卡住一样无法喘息。
房间里的脚步声回荡了一夜。
天亮时,裴宿恒停在窗口。他下巴上钻出了胡渣,头发蓬乱,转瞬间似老了十多岁。他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远处望著安平,神情荒芜,也似一个老人。
他靠著窗台,慢慢滑坐在地上,隔著不远不近的距离守望著安平。
他不敢再靠上去,他怕自己会受不住等待的煎熬,在冲动之下失手毁掉安平。
秒针每走动一格,都在裴宿恒的心上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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