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多情》第80章


他靠著窗台,慢慢滑坐在地上,隔著不远不近的距离守望著安平。
他不敢再靠上去,他怕自己会受不住等待的煎熬,在冲动之下失手毁掉安平。
秒针每走动一格,都在裴宿恒的心上凶残地划下一道血痕。时针逼近下午两点时,他的心口已被划割得血肉模糊。
安平还在睡,自始至终没有换过一个姿势。
绝望像咆哮的海水吞没了青年。他仰头发出一声长长地哀嚎,战战兢兢趴到安平头侧。
“安平……”
他试著喊安平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调。伸手碰了碰安平的面颊,那高热的温度,几乎烫得他皮肉焦糊。
“安平……安平……”
他嘶喊著哭出来。眼泪干了,没有泪水,只能一声声嘶嚎,胃袋抽搐著不停干呕。
如果安平真的去了,那便都是他害的。
草草学了几天缝合术,就胆大包天为安平处理已经溃烂感染的伤口,这简直无异於谋杀。
他总是这麽蠢,自以为是地做些混账事,让自己最心爱的人受苦。
青年抠烂了手里的床单,一瞬不瞬地凝视著安平,心底生出一股疯狂的妄念:安平不愿意醒来,那他便陪安平一起沈睡。
从小他就是孤苦伶仃一个人,那些所谓的亲人,有与没有都没什麽两样。母亲去世後,这世上他再无所眷恋,能与深爱的人至死守在一处,怕也是上天给他的最後的补偿。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著却再也见不到爱人的模样。
时针早已越过两点,已经开始向著四点进发。
裴宿恒松开安平的手,弯下腰认真地吻安平的唇。
“别怕安平……”
他微微直起身,唇边带上星点的笑容,手指轻柔地顺著安平的头发。
别怕,以後,不管到哪里,我都陪著你。
他把这几天来一直没断过的点滴起掉,兑好一盆温水,仔细地给安平擦了身。
床头柜上放著两份之前买好的白粥,原是想等安平醒了给他垫胃的。他打开一碗粥,三两口吞下去。
河道边的那片废旧工地离这里太远,不补充点体力是撑不到地方的。那是安平给自己选的归宿地,他要陪著安平,自然什麽都要依著他。
他把背包里不多的东西都掏出来,只留下一只钱包,在房间中搜索一番,找到一支水果刀塞进去。
他走到床边把安平抱起来,想了想又把安平放回去。
安平爱整洁,最受不了自己在人前邋遢失态。他把安平弄成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安平一定会生气,他得去给安平找一套像样的衣服。
“安平,等著,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又吻了安平一下,拿出钱包,像怕惊醒安平一般,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他去名品专柜买了一套休闲西装,又搭配好衬衣和腰带、皮鞋。等赶回去,时间已过了将近一个锺头。
雨渐渐停了,乌云的缝隙里依稀绽放出一线亮光。
裴宿恒急匆匆爬上旅店的二楼,喊著安平的名字推开房门。
房间中央的床铺,是空的。
脏乱的床单和被子都在上面,只有安平不见了。
裴宿恒冲进去。
“安平!”
没有人,十几平米的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底。他踢开卫生间的门,仍旧看不到安平的影子。
“安平!安平!!”
他大喊著跑到走廊上,从一头跑到另一头,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他扭头往楼下跑,突然在跑过另一个楼梯道口,眼角擦过一个白色的影子。
他慌忙版主楼梯扶手站住──
一楼到二楼的缓步台上,有一扇敞开的窗户,一到衣著褴褛遍身血渍的人影,静静地立在窗前。
裴宿恒掐著自己的喉咙,一步一步地轻轻地走下去。
“天晴了……”
那人看著天上越来越亮的霞光,梦呓般地说著。
“安平……”
裴宿恒颤抖著走到他身後,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他,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
十一
十一
安平苏醒後,变得不爱讲话。他本来就是比较寡言的性子,现在更像是被女巫收去了声音,几乎一整天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态度也愈加疏离。
裴宿恒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晚上休息也不敢离开他床边,他却是一副对待陌生人的样子,不冷不热的。由於身体过於虚弱,无法下床活动,每天早起被裴宿恒伺候著洗漱吃饭後,安平便靠坐在床头专注地对著对面的墙壁发呆。裴宿恒对他讲什麽,他都只会垂下睫毛,绞著手指沈默以对。
这副消极对抗的态度,比他最初被迫接受雌激素注射时还要来得严重。
看那劲头,竟似要记一辈子的仇了。
之前的情况,裴宿恒并不太清楚。但他了解安平,知道他温和的表象下其实也有一股子倔劲。
他违背安平的意志,将人救了回来,在安平还没完全想通前,肯定会怪罪他。况且他为安平清理伤口,见识了安平身体上最不堪的变化,安平一时抹不开脸面,少不得要生闷气。
在旅店又休养了两日,安平的身体稍微有了点起色。裴宿恒便急匆匆著买了回程的车票。
裴宿恒出来找人时,美萍暂时被老王接回家去照料。这边的情势稳定下来後,每天跟老王通电话,都能听到美萍在那边哭喊著找安平,再耽搁几天,美萍怕是真的要急病了。
也亏得安平心里也同样挂念著美萍,裴宿恒心急火燎地张罗著往回赶,他虽然仍不太情愿,却没有真心拒绝。
返程的车是夜车。裴宿恒买了两张下卧票,上车睡一觉,第二天醒了就到家了。
上车後,与拥挤的人群混杂在一处,裴宿恒的心中升起几许小小的雀跃。
过去的那十几天,静下心是仔细想来,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头几日他没头苍蝇般拿著安平的照片的四处寻人,每回别人看过照片对他摇头,他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冰冻一回。几乎要支撑不下去时,上天总算可怜他,让美萍在哭闹中无意间透露了出了家乡的信息。
茫茫无边的黑夜中,只在一个未知的方向,闪过一道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星光,纵使明知那处的尽头也是一条死路,为了安抚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还是要硬著头皮走下去。
那时,裴宿恒不是在找安平,他是找他自己。把自己那跟著安平一同离家出走的生命的活力和希望,找回来。
他庆幸自己没有放弃,没有因为美萍的病情,而把那条稍纵即逝的线索忽略掉。否则,一切便都无可挽回了。
青年摇著头深长地叹了口气。
再往後的事,他没有勇气再回想。对他而言,若说漫无目的的寻找,是在地狱里煎熬,那麽找到安平以後的日子,便是比地狱的刀山火海,更残酷的酷刑。
他眼睁睁看著爱人,了无生气地等待死亡。也头一回无比清醒地,看著自己,向死亡奔跑。
那样的日子,他不想再去记忆。毕竟生不如死的经历,只有一次就足够了。
列车开动後,裴宿恒急忙正好床铺,照顾安平睡下。他的铺位就在安平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人。
但很快,为了不影响乘客休息,车厢的等熄掉了。
裴宿恒翻来覆去,怎麽也躺不安稳了。
安平的伤势恢复还不够稳定。在旅馆时,晚上他都是打地铺,睡在安平旁边,留一盏小壁灯,方便他查看安平的情况。安平若是不舒服,他也能及时发现。
火车上两张铺位离得虽也不远,可这麽暗的光线,就算是安平突发急症,他也不能及时发现了。
裴宿恒思来想去总不能安心,干脆起身不睡了,抽出一张报纸,铺在安平的铺位前,小心翼翼挨著床跟坐著。
安平睡著了,没有发现他。等安平的呼吸更见平稳後,他悄悄伸手进棉被里,轻轻地握住了安平的指尖。
这样就好了,安平不管是发热、出冷汗,他都能第一件感觉到。
过道的空间太窄,青年身材高大,蜷缩著很不舒坦。时间不长,双腿变麻木了,裴宿恒又挪到了下身子,凑过去,把下巴搁在床铺上,仔细地凝视著安平的面容。
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只要看著安平,心里就有糖水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再苦再难的日子,也都挨得过去。
裴宿恒笑了笑,隔著棉被,吻了吻安平的肩头。
一夜无事。窗口透进光亮时,裴宿恒靠在安平床上眯了一小会。
他不敢多睡,记挂著要照顾安平吃早饭、吃药,打了五六分锺的盹,便强忍著困意睁开眼。
一宿没睡,眼里像跑进了沙子硌得难受。他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时,却见安平已经醒来,两眼微张,淡淡地看著他。
安平苏醒後,这还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直视他。
青年瞬时胸口荡起一阵激越,眼中酸涩,似乎又要流出眼泪来。
车上人多,他唯恐失态,强自按捺著情绪,结结巴巴地找话头。
“安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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