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偷馍……真没偷馍……”
“你当我不能扔下你这个老畜生改嫁去吗?”妇人气得狠了,攥拳对老头一通乱捶,“我不改嫁,死守着你这破屋子,成日里做不完的活,你还偷我孩子的馍,我打死你!打死你!”
“没偷馍,没偷馍,”老头儿似是神智不大清楚,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蜷在炕角,抱头躲着妇人的拳头,躲了一会儿,却又伸手去拽她的衣角,“我没偷馍……我饿……”
“…………”妇人骂过了,打过了,听他喊饿,突又抽泣一声,止住了手。
“……饿着吧!”她抹干泪,甩手出门忙活生计,留下恨恨一句,“饿上一天你也死不了!”
挽江侯立在破屋中,倒也听明白了,这妇人想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和痴呆的公公,也没旁的亲戚帮衬——听她那意思,约么是有亲戚,但也舍下他们跑了。
“我没偷馍……我饿……”
边涌澜觉出这幻境中,似是一刻就是一日,老头儿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这两句话,破屋中的天光便暗下来。
“我饿……”老头儿叨咕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管他,想是饿得紧了,脑子也不清楚,伸手去扯身下垫的破草席,扯下点碎料,抬手就往嘴里塞。
“这可吃不得!”
挽江侯忙上前去阻他,本以为和先前幻境一样,自己能碰得到这老头儿,却没成想,一手抓了个空。
老头儿也不喊饿了,忙着扯烂破席子往口里填补。
可那东西哪儿是人能吃的?老头儿浑浑噩噩,嚼了嚼便要强咽。
边涌澜阻不得他,只能眼看着他咽下去,又梗在喉咙口,两手挣扎了半天,终没喘过气来,便就这么活生生噎死了。
许因这老头儿生前已神智不清,不晓得恨,也不晓得怨,死后并未化作索命冤魂,人死了,幻境便随之破碎一空,唯余挽江侯还愣愣地伸手站在当地,是个阻不住、拦不得、帮不到的姿态。
天下的破屋大抵都长得差不多,也很难说哪间更破一些,是以边涌澜木愣愣地站着,一时竟没察觉身周的破屋子,这便换了一间。
但当他回过神,定目去看炕上的人,才发现幻境已不是那个幻境,炕上的人也变了,看那瘦到只剩一把骨头的人形,显是比那噎死的老头儿更有理由喊饿。
“爹爹……”一个亦是瘦得皮包骨的小儿趴在炕头,并不叫饿,只小声唤道,“爹爹,爹爹醒醒……”
“……你娘呢?”小儿唤了半天,炕上人总算睁了眼,虚弱地问了一声。
“娘……娘几天前就不见了……”小儿浑身没有二两肉,肚皮却鼓胀胀的,不知是不是灌了一肚子凉水,倒还有眼泪能哭,“我找不着娘……”
“别找娘了……听爹的话……千万别乱跑……”炕上人勉强多说了几个字,似想伸手摸摸小儿的头,却终没力气抬手,手指动了动,又昏沉过去。
“牛牛,你来……”
小儿正自己抹眼泪,突听门口有人喊他,既知道小儿的名字,想是认识的村民,可那孩子却不马上过去,也不晓得在犹豫什么,半天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我爹不许我乱跑……”
“别怕,来,我家有吃的,叔带你去吃饭……”
那村民同样干瘦,但到底还有说话走动的力气,边劝哄边朝小儿招了招手,说到“吃饭”两个字,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别去!”
小儿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下意有些害怕,边涌澜却立时明白过来,赶紧伸手去拉他。
可是拉不住——他是又忘了,自己拉不住。
小儿懵懵懂懂地随村民出了门,边涌澜怔怔跟了他几步,却终在门口停住步子,竟发现自己也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挽江侯,现在竟怕得难以迈出这一步,去看一看外面的村子是个什么景象。
他握紧刀,怒到极处,面上反而没有一分表情——夏春秋说他入世三十余载,那么这些幻境中的景象,定是近一甲子发生过的事情。
挽江侯怒在自己竟不知道,不过六十年内,天子治下,还发生过这等饥荒灾祸,生人相食的惨事!
朝廷为何不知!官府为何不救!为什么!
因为天子只是一人,而治下官员,平民百姓,是万万人——总有昏庸奸恶的官员,总有欺上瞒下的惨祸,总有看不到、管不了,总有恶难除、冤难诉。
“我饿……”
再听得这句话,挽江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便见一双只剩白骨的小手拉住自己的衣角。
他没有表情,现形护他的佛影却有——许是感应到佑护之人心中的怒意,那金刚罗汉法身双目圆睁,张口欲喝,怒瞪向这方人间。
“哥哥,我饿……”
边涌澜身后的小儿已是白骨之貌,骨头白森森地,似被剐净了每一丝血肉。但挽江侯知道,他不是饿死的。
“…………”
小儿再不出声,只能见到眼前的肉,齿骨大张,使劲朝边涌澜的手咬下去。
白骨头颅中牙齿尚存,用力咬下,牙齿便咬破了皮肉。
有护身佛影在,这具小儿白骨本应咬不到边涌澜的手掌,更勿论将他咬出血来。
可有人愿意含泪舍身。
佛不拦他。
“…………”
肉破血流,那白骨头颅却突停住了。明明已无血肉,再看不出神情如何,但偏又能觉出这具小小的白骨骷髅似是有些慌张。
“我,我没有……”
小儿骷髅松了口,却又凑近边涌澜的手,齿骨微动了动。
“无事……”
擅长揣摩人意的挽江侯,揣摩起鬼的意思来也分毫不差。
“不用吹了……哥哥不痛。”
他还刀入鞘,抬手摸了摸小小的白骨头颅。面上浮起一个笑,眼泪才掉下来。
一个被人甘愿舍身相度的幻境悄然告破,边涌澜立在沙场之上,前后左右皆是两军乱战,他却不躲闪,不出刀,只泥胎木塑一般站在当地,眸光散乱地四下环顾,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这沙场,挽江侯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而且很熟——他曾在这乱军之中,取过一位名将的大好头颅。
将军战死,兵士便自溃败了。
边涌澜只觉自己变作了一片叶子,或是没留神也做了鬼,在这幻境中飘着、荡着,看到一军溃败,一军止戈,逃兵逃也逃得没个章法,见过血的人失了约束,直如蝗虫过境,路过村庄镇子,便要烧杀掳掠,抢些补给钱财。
“军爷!军爷饶命!”
——他终于拔刀。
“娘!娘!不要啊!娘!”
——斩下。
“救命啊!”
——斩斩皆空。
可是他还能怎样?他只有一把刀。
于是即便斩斩皆空,却仍自一刀、一刀地斩了下去。
往事已矣,俱付烟尘。
正是阻不住、拦不得、帮不到、来不及。
作者有话说:就小心翼翼地问一句,不虐吧?我已经在收着写了……夏老师方论点:人间不值得更有说服力的例子当然有,但年纪大了,我写不下手去,也不想在一篇娱乐小说里给人添堵总之凑合写一点,领会精神就得了,夏老师说,“消灭人类暴政,世界属于三体”(???)
第十四章
夏春秋布下的幻境法阵本只针对边涌澜一人,但昙山若想以佛身入魔境,魔拦不住。
非但拦不住,而且困不了,僧人不必一一破境,诸般妄境幻影,哪个都困不住他的脚步。
昙山在形形色色的苦厄幻境中疾疾穿行,心知自己确实乱了方寸。
他本应留在阵外寻求破阵之法,但一瞬之间,乱了方寸,便失了上策。
刹那念头只是,他想要找到他。
“……涌澜。”
最终在战祸幻境中寻得了所寻之人,昙山却一时没有上前,默然半晌,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败军杀掠平民村庄的景象本是惨声大作,但在僧人眼中,一切却是极寂。
是惨祸,也是旧景,佛子修慈悲道,但不可着相,于是只见凡人苦苦挣扎,而挽江侯,不过是普通凡人中的一个。
佛影傍身,戒刀随囚龙而走,刀刀斩在屠戮百姓的逃兵身上,纵然百斩无用,亦是一尊骁勇修罗——位列天龙八部之神,气宇轩昂,骁勇善战,却终不得证悟。
天地喑哑,佛子自极寂中走来,空手托住修罗杀刃,低声唤这个苦苦挣扎的孩子:“涌澜……放下。”
边涌澜眼中早没有泪,神智也是十分清明,刀刀空斩,无非只因三字:不甘心。
“诸般苦厄幻境,你便都看过,也只是沧海一粟,”僧人口中说着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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