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印》第36章


真龙神俊,鳞甲闪着冽冽银光,巨大的龙身在云雾间自在遨游,探首问凡人道:“本座以为他回了家,便终能过得快乐。可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心中悲意为何?”
龙吟又起,神物不待凡人作答,便又拔高千丈,隐入云端不见,竟是不再等一个答案。
神龙既去,那随他心意化出的故人,便亦随之消散。
唯余一纸白宣飘落,纸上龙飞凤舞,是一手极漂亮的行草。
神物不知,这半阙人间诗词,实则不是两句,而是三句:半行“满目山河空念远”,与留白的“不如怜取眼前人”之间,却还有一句,“落花风雨更伤春”。
挽江侯举目而望,只见西子湖畔无风无雨。
花正好,春正浓,这景致自打造出来,便是依着谁人心意,不作四季轮回,花逐流水之态。
那本应是永永远远,千年万年——正当时节。
龙飞走了,把两个凡人扔在了一处假人间。
两人在这假人间中盘桓了几日,也终明白那孟公子为何说它假了。
许因此间灵气纯澈,化生出的人形,虽只粗开神智,却也略打几日交道便能觉出来,那可真是个顶个的好人,教都教不出一个坏坯来。
山上山下,无论“渝城”还是“江南”,倒是真于此间,应了那“天府之国”、“人间仙境”的美誉——这一处假人间中,家家安康、户户平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面上带笑,不争、不吵、不骂,不求名,不逐利,无爱恨嗔痴之心,无生老病死之苦,日复一日过着恬然喜乐的日子。
——怡然喜乐,所以是假的。
凡人生而短命,没有长生久视的心志,无论如何不想忘、不想变,也还是忘了、变了;人间有苦厄愁怨,若有一处无苦无忧的人间,那便自然是假的。
挽江侯与昙山信步走出这一方“仙境人间”,摇头与僧人感慨了两个字:“人呐。”
莫说那位孟公子在这里住着住着就疯了,边涌澜觉得,自己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住下去,恐怕也得疯——在了解人的人眼中,它假得让人毛骨悚然。
一念至此,挽江侯自己也觉得不大吉利,遂不再多想,牵了僧人的手,与他漫步在人世没有的美景之间。
此方天地虽抬头不见日月,却也有昼夜之分。夜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而是遍地生出清辉,山披银纱,水泛莹芒。应是因为此间灵气充沛,入夜便现出华光。
走出了假人间,边涌澜反而觉得自在些,与僧人在一道浅溪边驻足,背靠着一棵古木,眼见溪如宝带,熠熠生辉。
“虽是不知如何才能回去,但不管要在此间留多久……”他将昙山拉至身前,微仰起脸,看着他道,“哪怕是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一定不会忘了你。”
“…………”
“大师,我对你的心意,永如此时此际,”他拉过僧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永远不变,永远不忘。”
隔着两层衣衫,昙山摸到眼前人的心跳,稳稳当当地,一声连着一声,串起一个承诺。
而佛子自己的心跳,却突于此刻乱了一拍——古木叶间点点星芒,映亮眼前人的眉目,那眉目间的神情,是至深、至切、至纯、至真——凡人口中,如何敢说“永远”?可自眼前人的口中说出来,偏就真到了十分,仿佛真能许一个千年万年,地久天长。
昙山垂眸,突然撤手,右手取下左腕的佛珠,又拉过眼前人的手,为他把佛珠戴到了腕上。
“便自此时……”
阴魂已得了造化归宿,佛珠不冰不凉,只在佛子手中捻了三十余年,带着他半生岁月留下的温度,交给了他的心上人。
佛子再不称佛,便自此时,再无我佛——他对他说:“我的涌澜,时时在心头。”
作者有话说:谁能想到,我又在这个诡异的时间更新了……
大师和澜澜,四舍五入这就是领证了啊孟公子不是为了长生不老才留下的,他是真的喜欢龙呀孟家两口子会HE的,回头番外找补要看龙和人一直甜甜蜜蜜的故事,一定要去看《铜钱龛世》,我不允许有人没看过玄悯大师和薛皮皮!薛皮皮那张嘴哈哈哈,想把他供起来!
第三十章 
吻如业火,
灼痛神魂——边涌澜从不知道,原来这个冷冷清清的人,真正热情起来时是这个模样。
他与他有过欢好缠绵,自以为已深谙了他的力道,他的温度,然而却在这一吻中,惊得全然乱了方寸,待终拣回一瞬呼吸,竟破天荒地说了两个字:“不要……”
“澜澜,你可知你说不要,也像在对我撒娇?”
僧人语声沉切,动作却是轻柔,说话间衣裳暗解,罗带轻分,两人衣物不分你我地滑落在了一处,两道人影亦不分你我地纠缠成了一条。
幕天席地,清辉如雪——莫说只是如雪,便是真雪,怕也在人影翻覆间化了个干净。
边涌澜身下垫着自己的袍子,只觉自己也像那衣袍一般,变作了薄薄一片——袍子好歹是片布,他却变作了一片纸,被人攥进掌心,揉皱了又展平,展平了又揉皱,恨不得把一经一纬都抽出来,捏在指间细细捻过。
他说不要,却也只有头一声是慌不择言,再说下去,便也只是在向人低低切切地撒娇了——这样也不要,那样也不要,可是这样那样,都是无穷无尽的快活。
情思如水,水本无形,流到山间,才随着山势,描摹出山的形状——他拉低他的头,附耳轻轻告诉他,那山是什么形状。
“涌澜……”
佛子不再是佛子,只变作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低叹一声,亦将唇附到他耳边,随身下人窃窃私语,告诉他那山有多高,水有多深,而自己,又有多快活。
似断帛、似裂锦,绸般滑火般热,飞瀑自九天直下般激越淋漓。
他不再说不要,他想要——想要而不得,他几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软声求道:“大师……度我……”
“度去哪儿?”僧人却垂头,细细吻着他湿漉漉的眉眼,一字一吻地驳道,“我的涌澜,从此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
人间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佛不度相思,不毁姻缘,待到两人倦极而眠,天地间却突有奇景乍现——昙
山在人间活了三十余年,生平未曾有过一梦。
他本似生来就不会做梦一般,却在这方异界间,终得一梦。
而一梦,就梦到了万年。
异界天地间,突有灵气化为仙葩。
似兰似莲,又如昙花般方开便谢——此界灵气乃金仙所赠,百万年后,已与这方天地融为一处,再回不到仙君身间,却在感应到仙君神驾的一瞬,俱化为花形,万花齐现,开谢为礼。
边涌澜醒来时天光已明,他整好衣冠,眼见僧人仍沉沉入眠,便自去溪边洗漱。
此间草木常青,不衰不败,可当边涌澜掬水净过头脸,却在抬眼间,只见溪水上游一株盛放的花树,飘飘摇摇落了一朵花下来,随着流水来到他的手边。
边涌澜捧起花,走回两人相拥睡了一夜的古木下,便见僧人也已起身穿戴齐整,却似还有些晨起的愣忡,垂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喏,给你。”
突有轻风拂过,边涌澜立在晓风晨露之中,笑笑地递给僧人一朵花:“你既送了佛珠给我,本侯自然也该给你备份回礼。”
话说出口,挽江侯却又觉出一丝羞赧,也不知诸般荒唐事都做了个遍,他现下才来害羞个什么劲:“……这花可不是我手闲揪的,是它自己落下来的,想来也是愿意让本侯借花献佛。”
似辛夷,但非辛夷——此界没有人间木兰,却也有花似辛夷之形,瓣瓣饱满如紫玉,托在人的指间。
边涌澜眼见僧人微抬起眼,不知为何,似是犹豫了一瞬,方伸出手,接过了那朵花。
他不晓得他为何有一瞬犹豫,却也无暇深想,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的美景——僧人微抬的眸中,有太多、太多的情意,多得似有了重量,沉沉地堆在眼中、坠在眼角,本就微垂的眼角被那情意坠着,像不能负荷般,令眸子再抬不起一分。
然后僧人笑了——这一笑,便真姿容艳绝天地,美如一尊真仙。
——“你本为仙,仙人不可妄涉尘事。”
一梦万年,人间万年之前,有金仙遥遥立于天外,眼见此界本已有生灵启蒙开智,却又注定生灵涂炭——人间界中竟又有一界初生,两界不能同存,人间处处惨象,那些刚刚启蒙开智的生灵,在天火、地动、洪水间苦苦挣扎,微渺如尘,却又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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