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梦》第35章


恕,无论怎样我还是爱你的。回来吧。你的名字叫恕,难道就不能宽恕我一回么?
想你的
细衣咕咕
他知道,这是妻子特有的、懒洋洋的句式,他在这种句式面前永远是投降。他也看懂了信背后的潜台词,无非还是要他回去,继续做操持柴米油盐酱醋荼的不管部长。但他还是心软了。
肖星星就在这时敲响了门。
“张恕,我要走了。”
她拉着门,微笑着,像头一次见面那样,显得明快、素朴。仍然如来时一般挎着一个不打眼的小包。
“怎么,这么突然?”“是。刚才决定的。”“你可真是来去匆匆。”“我是有佛性的人嘛!”她微微一笑,“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几点的火车?”“十一点半。”“啊。只有半个小时了。你和他们……都说了么?”
“没有。谁也不知道。”星星认真起来,“张恕,有件事求你:你一定转告无哗,让他快点回北京,越快越好。”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催他。”他皱了皱眉头,“你连他也没告诉?”
“没有,他跳舞跳得挺来劲的我不愿打扰他。”她淡淡地说,垂下眼睑。这时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皮是肿的,好像刚刚哭过。
“可以再坐半个小时,然后我骑车送你,这儿离火车站近。”“你知道么张恕?最近我又在做一个新的梦,梦见我来到一个古老的国度,那里阳光强烈,街道上到处都是青铜的佛像……”“那是印度。”
“是印度么?我倒不知道。我对你说过,我所有的梦都会应验的。我想,我该找我梦中的国度去了。”
“祝你好运。”他勉强微笑着,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那一天宴会的高潮其实是在阿月西到来之后才发生的。当时星星已走。阿月西挺着笔直的身子长驱直入,径直到玉儿和老果奴面前。速度之快捷,身手之矫健,加上一种神秘感使所有人都惊呆了。
阿月西抽出匕首闪电般抵住玉儿的胸膛,使近在咫尺的唐所长一阵眩晕几乎倒了下去。鼎沸的人声突然化作一片死寂。就在最敏捷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这芦苇一般清瘦苗条的姑娘阴沉地发问了:“是你把宝画卖了?”
玉儿琥珀色的双眸立即爆出两串火光:“你才卖!俺也不知是甚人把画换啦!”
亮晶晶的匕首尖又闪电般地指向老果奴:“那就是你这个贱货!”
老果奴一脸皱纹不知是哭是笑,她的双唇抖着,半天没吐出一个字。还是玉儿大吼了一声:“你凭甚对娘这样?!你骂娘是贱货,那你就是贱货生的,难道就不是贱货了?!”
一语未了,一声发劈的巴掌结结实实贴在玉儿脸上,玉儿尖叫一声,痛哭起来。此时宴会厅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半醉半醒间无晔认出了这个曾经绑架过他的瘦姑娘。仗着几分酒力他冲上去,手指距阿月西的鼻尖大概只有半分的距离:“你凭什么打人?!”
阿月西哼哼冷笑:“你这偷画贼!我没找你,你倒来找我了!”说罢“嗖”地一声伸出右臂直抓无晔的后颈。无哗未及闪开,便有一条手臂刷地一声从上面劈下来,如一把宝刀般银光一闪,出手之快令所有人咋舌,阿月西急忙缩手,这手臂劈了个空,无晔定睛一看,原来是玉儿护住了自己,顿时酒也醒了大半。阿月西哪肯甘休,只见她身形一晃,双手呼地举过头顶,一只脚抬起轻轻向玉儿腹部一点,玉儿闪电般一猫腰,避开她的脚,然后出右掌横劈过去,顿时两人拳脚相加,打得难解难分。
这时,大厅的旋转门开了,大叶吉斯摇晃着走了进来。
瞎了一只眼睛的老果奴突然狠狠地把琴摔在地上,扭曲的脸上全是怒火。
琴破裂时的巨响使整个餐厅立即静下来,所有的人如同定格一般呆在原处。
大叶吉斯低眉合掌如入无人之境。唐所长和一些熟人纷纷站起向他打招呼,大叶吉斯不断施礼。阿月西已被陈清拉开,这时见大叶吉斯来了,啐了一口,狠狠甩下一句话:“你们这两个贱货听好!限你们一月之内把宝画找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像来时一般突兀,阿月西一阵旋风般地卷走了。与大叶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叶却像没看见似的,仍低眉合掌,做阿难使者状。
玉儿便奔了过去。
“爹!你都看见了?你就不管管这贱人!她……”玉儿拖着哭腔喊。
“玉儿!你给我住嘴!”老果奴狂吼着。
“娘!”玉儿涕泪交流,“你还要护她!她口口声声骂你贱货哩!”陈清眼见又要吵起来,急忙上来解劝。连唐所长、老关等也都站了起来,连叫:“老嫂子,熄火熄火!……”
“她再骂我也是我闺女!”老果奴颤声说,“是我对不住她!找潘菩萨说和说和就是了,走,玉儿,你要还是我的闺女就随我去!这就去!多少年了,是她受了委屈……”
“什么都找潘菩萨,潘菩萨就管得了她?……”玉儿噼囔着,老大不情愿地随果奴走了。
陈清弯腰将琴的残片一片片拾起。大叶吉斯始终闭目合掌,不发一言。
后来有人乘着醉意请大叶吉斯算命。大叶笑道:“弟子今天只想为一个人算。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他目光炯炯地环视一周,停留在无晔身上:“来来来,小施主,让弟子为你看看面相!”
无哗顿时受宠若惊。鼎鼎大名的大叶住持从近百人中一眼瞄中了他。他昏昏沉沉环顾四周,没见到星星。隐隐的他感到有些不妙。但脑后像始终有个什么钝器在锉磨着他的神经,使他无法开动大脑的引擎。
大叶吉斯端详了无晔一番,又拉起他的手细细地看。忽然,大惊失色:“小施主多大啦?”
“十九岁。”
“啊!可惜可惜!”“长老。什么意思?”“小施主可要弟子讲实话?”
“当然。清您一定讲实话!”
“那么你今晚八点到弟子的去处。”“长老为什么现在不能讲?”
“涉及你心中隐秘不好讲。”
“我心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讲吧!”
大叶似乎踌躇了一下:“那好,既然小施主不怕。那我便如实讲来。”
此时,宴会厅一片死寂。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大吉斯,连侍者也端了盘子凝然不动,半张了嘴等待着。
大叶仍合掌颔首,说出一番语惊四座的话来。
“小施主曾在此地做了一件亏心事,说明白点儿乃行窃之事,小施主如不坦白承认,必遭暴毙。望施主悬崖勒马……”
“你胡说八道!”无晔捏紧双拳,脸涨得血一样红。
“小施主不必暴躁,听弟子细细道来:小施主印堂至山根处有一条悬针纹上冲命宫,下冲年毒乃大凶之纹,又无横纹阻挡,进入年寿为杀纹,主死亡;天中、左右天门有黑雾般气色,是犯天怒所致,你‘三雷轰顶’,冲至盲渌、玉堂、准头,主失官败世;冲到三阴三阳,主损克父母;冲至命宫、年寿、命门而盘绕主横死。若坦白承认,痛改前非,尚有一线生机,不然,必死无疑!……”
无哗使足全身的气力挥拳睁大叶的光头砸去。大叶纹丝不动。当无哗的拳马上要砸到他的那一瞬他忽然来了一记太极推子。软软地化解了那拳,无晔似乎全身气力已失,脸色苍白地瘫倒在地上。
大厅顿时哗然。
无晔被人搀扶着回到招待所。酒力发作,他吐了很久。
后来他终于觉着好受一些了。他挣扎着坐到桌前,却看到一张条子。
没有抬头落款,但他知道这是垦星写给他的。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看我们还是趁最后一口汤没喝完的时候散吧。
其实,这时正是晚上十点半钟,星星刚刚走进张恕房间不久。只要无哗肯费一已、想想那么事情很可能会是另一种样子。但是当时的无晔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不知过多久才抬起头来,双眸浸满了迷茫的泪水。然后,他狠狠地把条子撕得粉碎,接着疯了似的踢门,直到把本来就有点朽了的门板踢裂。后来他的脚趾甲渗出了血,殷红的,他一点不觉得疼。阿月西的绑架,大叶的威胁,那个貌若观音的女人的诱导,似乎都为了一个目的:逼他承认他偷窃了73窟壁画!天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这一切比起星星的不辞而别,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不,她根本不爱我!她爱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一个鬼,一个还魂之鬼!他的心狂喊着,酒的热力退却之后,剩下的只有冰凉和麻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的,那个看守73窟的老太太,原来曾经是美丽的果奴。曾经深爱过一个叫做扎西·伦巴的人。后来扎西·伦巴死了,他们的筵席散了。后来她又带着两个非凡的女子与非凡的大叶吉斯组了一桌新的筵席。然而这筵席又散了,岂止是散,还变成了刻毒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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