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良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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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轻裘眼皮也不抬,坐在原地,神色可见没睡好的负气,面沉如水,嘴角紧紧抿着。
一连几天,饭菜都是馊的,谢轻裘的隔壁牢房时不时扔进一两个受重刑的犯人,没人医治,伤口腐烂,血腥味和腐臭味混杂在一起,恶心的人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突然一天,两个差役打开谢轻裘的牢房门,将他提了出去,推进重刑室内。
铁钩刚刷闪着森然的寒光,烙铁搁在炉内,火星啪啪炸裂出声响。
一个人正拿刷子刷一条粗长的麻绳,麻绳里埋着数不清的细小钢针,刷子把针头刷得竖起来,将犯人摁在上面拉扯一道,浑身皮肉都能刮花。
一人将谢轻裘绑在行刑的木桩上,另一人道:“这可不好。解下来,拴着小手指头,吊在顶上去。”
上来一人,将谢轻裘两个大拇指用细牛筋绳拴在一起,吊在梁上。
牛筋绳吃肉,慢慢箍进皮肉里,像千万把细小的刀搅着两指的筋脉,狠狠拉扯。谢轻裘两世为人,从未受过这种磋磨,冷声道:“不先审问,就来动刑。按的是本朝哪一条律法?”
一人粗嘎着嗓子喝道:“那池大公子暴毙,不是你做的?还要审什么审?”
谢轻裘:“为何一定是我?”
“怎么会不是你?你白天将他从步辇上摔下来,踩他的手,打他的脸,拿刀划伤他的脖子,还要把他推进池塘——池大公子当夜就死了。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谢轻裘被他这胡搅蛮缠气笑了:“一派胡言,什么东西!”
一人甜腻腻地道:“落到咱们手上,还这么大的脾气。哎呀!”
他把脸凑到谢轻裘面前,扭着身子贴上来,嘻嘻笑道:“要律法?哎呀呀,真是稀奇。你难道不晓得,诏狱是阎王爷的地盘,地府收拾人那是阴间的事,可不归咱们的龙椅上的那位圣上管!”
他说着,眼睛眯起来,翘着兰花指,摸了摸谢轻裘的脸,呵着气道:“哎呦,你长得可真俊。怎么着,陪咱们快活一场,少抽一条鞭子,嗯?”
谢轻裘一身鸡皮疙瘩都恶心得掉下来,二话不说,飞起一脚朝他脸上踹去。
那人虽然看着油腻猥琐,反应却着实灵敏。一侧身躲过谢轻裘极重的一脚,阴测测笑道:“好嘛,小野猫胃口大,就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可要好好成全成全你。”
他拿着一根手臂粗的钢鞭,盯着谢轻裘,眼里亮光闪动,嘿嘿笑着,扬手狠狠抽过去。
那鞭子覆着鱼鳞状的刀片,刃口锋利,这一鞭抽下,谢轻裘从肩胛骨到侧腰,拉出一条皮肉外翻的长长血口,他喉咙一甜,一口血呕出来。
原主从小吃不饱穿不暖,身子一贯孱弱,之前又受了重寒,刚好起来。谢轻裘估计最多再有三鞭,就会活活把他抽晕,再有五鞭,内脏的伤就难以痊愈,十鞭以上,他大约能直接归西——他咬了咬牙,一边咳着血沫一边道:“滥用重刑,你们不就怕——五皇子吗!”
那人把玩钢鞭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呣?你说谁?”
谢轻裘呸出残血,费力道:“五皇子!”
那人哼道:“五皇子?同你……难不成还有什么关系?”
谢轻裘:“我乃五皇子门下清客!”
那人“啪”一声将钢鞭甩在地上,慌里慌张地道:“什么?”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压下面上的惶色,哆嗦着嘴道:“是么?这也不能听你一人说的,咱、咱们还要去,去问一问五皇子殿下。”
他说完,理了理衣衫,急匆匆走了。
过了没多久,只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一个娘娘腔的声音陪笑道:“哎呦,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哪里知道是王爷您的人?若知道,借咱们十万八万个胆子,也举不起鞭子啊。”
他们走进来,那人急急忙忙地喝令:“快快!赶紧给咱们把池大人放下来——哎呦喂!池大人跟在五皇子身边,人品才学那都是没的说,怎么就被刑部外那群头上顶夜壶的混账东西捉进诏狱,非叫咱们审个罪名出来!哎哟喂!若不是王爷,咱们就要被那群没王法的混账害苦了!冤枉池大人这样的国之栋梁,咱们是万死难辞其咎的呀!”
五皇子抬了抬手,止住他的絮叨,走到谢轻裘身边,关切道:“怎么样?要不要紧?没事了,本王来带你出去。”
谢轻裘痛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心道:不就是你把我送进来的吗?
他实在太清楚五皇子这个人了。他的心肠之狠厉、手段之毒辣,远非常人可比。他要用谁,一定要先拿捏住那人致命的把柄和弱点,叫别人只能供他驱使、唯他的马首是瞻。池大公子暴毙,逃不开是五皇子动的手脚。他杀了人,再把所有罪名往谢轻裘头上一扣,叫谢轻裘不死心塌地跟着他,就只能背着杀兄的罪名去死。
这几日不断有熬苦刑的犯人,被扔在谢轻裘周围,就为了狠狠吓一吓他,好叫五皇子出来把他救走的时候,他能感激涕零,如获新生,从此愿为五皇子肝脑涂地。
付良沉的势力在刑部,诏狱则一贯被五皇子把控着。刚才重刑室内的人演戏演得极假,谢轻裘撑着身子,握住五皇子的衣袖,颤声道:“王爷救池衣于水火。”
他说不下去了,强行咬牙,继续道:“在下这条命,是王爷给的。池衣——愿为王爷效死!”
五皇子执起他的手,情真意切地道:“哪里的话?轻裘,你先疗伤,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你爹爹那里,本王正在替你想办法。总有法子将他从狱里捞出来。”
谢轻裘闭上眼,又是嘲弄,又是满足。心道: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
他痛得脑子发懵,眼前人影都是花的,恍惚间,感觉到五皇子俯下身,语气焦急地唤道:“轻裘!”他咬牙恨恨想:谁许你叫的?!然后两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了。
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像被碾过,稍微一动就是难以忍受的麻痛。嗓子像被火烧灼着,一搐一搐,这感觉,应该是发了高热。他不过被人抽了一鞭子,伤却重得如此过分。
谢轻裘费力撑开眼,看见床榻边站着个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目光凝在他身上,眼里是深得切骨的痛色。他见谢轻裘醒了,眼珠重重颤抖了一下,俯下身,轻声道:“痛不痛?”
付良沉。
谢轻裘动了动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他的嗓子稍微一动,就像尖利的指甲捅进喉咙,揪着那层薄皮撕扯出来。
一点血沫顺着他的唇角滑下来。
付良沉连忙伸手擦拭,低着头,声音发抖:“你爹爹的事,朕知道了。不会叫刑部冤枉了他。”
谢轻裘慢慢明白过来,缓缓地扯着嘴角,笑了笑。
付良沉像是被那笑烫伤了,猝然移开眼。
谢轻裘慢慢道:“……谢……兄?”
付良沉发抖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是朕。”
谢轻裘:“皇……上。”
付良沉:“轻裘,痛不痛?”
谢轻裘漆黑的眼定定看着他,极慢极慢,点了点头。
痛啊。怎么不痛。
但再痛,也比不过五张桑皮纸贴在脸上,加官进爵痛得刻骨。
付良沉的眼里涌出极深的痛色,仿佛要割裂眼球。
他攥着谢轻裘的手,嘴唇颤抖:“朕这就传口谕去刑部,把你爹爹放出来。”
谢轻裘:“……多……谢……”
付良沉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说话!”说罢转身就走。背影几乎是惶急的。
过了一会,五皇子走进来。
仆从搬来一个圆凳,五皇子坐在床榻边,手里端着一碗药,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递到谢轻裘唇边:“先喝药。”
谢轻裘一面喝,一面在心里诧异。五皇子什么时候这么礼贤下士了?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事只有付良沉才能做出来。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有些不满,很不高兴地拧了拧眉,心道:你在故意学他么?呸呸呸!学又学不像,学个什么劲?!哼!
五皇子见他皱眉瞪眼,道:“怎么?是药太苦了?”
谢轻裘摇头。
他原本就不大乐意跟五皇子说话。现在嗓子一动就疼,索性连嘴都不张,乐得哑巴到底。
五皇子慢慢道:“你的伤并没有这么严重。是本王给你身上用了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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