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第75章


用过早饭后,他和岚山向杨氏父子告别。杨管家浑浑噩噩,还是认不出他。小杨子却拿出一本用油纸层层包裹着的书本,油纸上还有泥土的痕迹。“这是我爹还没糊涂时交代我的。说是公主府的重要账簿,如果小侯爷回来的话,就把这账簿交给您。”
叶渐青接在手里,掂了掂,不算很厚重。小杨子摸摸头,憨憨笑道:“我不识字,怕给坏人偷去,一直埋在祭田里呢。”
叶渐青想到昨夜的梦,忍不住苦笑道:“你爹不算糊涂。反倒是我年纪轻轻……为什么小时候的事我一点也记不住了?端王也……”
小杨子睁大眼睛道:“侯爷真的不记得了?”
“什么?”叶渐青反问道。
“您四岁的时候在宫里误食毒物,大病了一场,几乎丧命。公主因为您的病才下定决心移居晋陵。因为总是喝药养病,所以那几年的事一概记不清了。公主府里也不许提,觉得忌讳。早几年还有乱嚼舌根的人被打出府去了。”
两人默默地往回许州的路上赶。小岚山追上叶渐青,唏嘘道:“小叶子,没想到你比我还惨,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叶渐青转头望她,突然道:“我还想去回柳山庄看一看。”他说完不待岚山回应,便举鞭打马,扬长而去。
昨日的土堆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霜,寒花被北风吹散。叶渐青站在观音柳下,遥望当年小石桥上渡月堂的方向。
那一天,小渐青玩得正高兴,募然回首,琴声已止,堂上再无公主奶奶的身影。外面风大雨大,他叫谁谁也不应谁也顾不上他,于是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一阵风将地上的纸条卷到他的脚下,他泪眼朦胧中仔细辨认。那是一行十分遒劲的小字:史公已被害。盼殿下怜惜弱子,急救之。
叶渐青浑身犹如电击一样震颤起来。
他爱真相高过一切。
善恶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倘若善不是从真实里来,那与美又有何干呢?
这满目疮痍、遍地废墟的回柳山庄再也不是他幼年时一个虚无的梦境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断壁残垣都在诉说着那些深沉的爱。因为那些爱,让这里永远不会荒凉寂寞。
“小叶子,你看。”岚山指着观音柳背后喊道。叶渐青转到树后,看见朝南的一面,树根底下发出了一棵柳树的嫩芽。
浮生若梦,梦醒了,倒也不坏。
许州往北的官道口,一个灰衣人骑在马上,一边剔牙一边等人。他嘴里嘀嘀咕咕:“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灌一肚子白毛风,你可得陪我……”很快地,从南边路上驰来两骑,一男一女,到路口驻马与他会合。
叶渐青拱手道:“吴先生在此地等候多时了吧?”吴啸存瞥他一眼,道:“你不能租辆马车?老爷我吃风就头疼。”岚山纵马超过两人,转头朝吴啸存笑道:“吴老爷你追得上我,我就叫小侯爷给你租辆舒舒服服的马车。”
吴啸存才不上当,嘟嘟囔囔起了程。叶渐青靠马过去,问他道:“十五年前,吴先生是许州府的典狱?”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老问干嘛。”吴啸存没好气道。
叶渐青轻描淡写道:“吴先生从不给人写帖子吗?”
“你出得起银子,我就写。十两银子一个字,现银哦!”吴啸存继续扯淡道。
叶渐青道:“好啊。就请吴先生用行书写这么几个大字:史公已被害。盼殿下怜惜弱子,急救之。”
“咳,咳,啥?”吴啸存张大嘴,呛了一肚子冷风。叶渐青端坐在马背上,凝视前路,双目炯炯有神。
“哼,毛没长齐,敢给老子下套子!”吴啸存一纵缰绳跃马向前,去追小岚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南山牧童思不忘
在淦京以南三百里的浮梁城外,有一处供来往商旅歇脚的驿馆。承平十八年的春节,驿馆里像往年一样,滞留了几个误了年节的旅客。
叶渐青他们眼下正困在这里。本来是打算在年前赶回京里,谁料半路遇上了大风雪。老天爷要留人,三人只好在这个驿馆里待足十天,过了一个特别的年节。
这天是除夕,小岚山一早起来就直奔厨房,去捣腾年夜饭。因为过年,伙计们都回浮梁城去了。驿馆里只有一个既老且聋的看门老头,负责喂喂牲口、劈劈柴、烧烧水啥的,旁人要想吃什么,都得自个动手。
食材不多了,倒也足够整出一顿年夜饭。没人跟她抢灶头,她一边哼唱一边摆盘。腊味拼盘,白菜粉丝,木薯牛肉,小葱蒸鸡蛋,再加米饭和黄酒。她端了饭菜先到叶渐青房门口,敲门没人应。她从二楼栏杆往下看,果然看见叶渐青正在院里练功。
自从遇见顾苏之后,每日再忙都要练剑的习惯他是坚持了下来。叶渐青打了个手势,说他不饿。岚山便往吴啸存住的房间去。
长路漫漫,这本是对头一样的两人,在路上谈古论今、谈天说地,居然十分合契。叶渐青以东南盐务相咨询,吴啸存便将宁半城如何发家致富、盐院衙门种种贪腐弊端一一陈述。至于前年的公主府案,吴啸存虽不是主要涉案人员,但因袁槐客父子一度介入,更曾被端王抓住过。故而叶渐青旁敲侧击,吴啸存大胆揣摩猜测,两人居然也还原了当年曲折的案情和朝野的波诡云谲。
唯独一件事,吴啸存始终不松口,就是十五年前的巡盐御史一案。
岚山用脚踢开房门,吴啸存已然起床,正在洗漱。这人无赖归无赖,还挺穷讲究。不可“出无车食无肉”,长衫浆得挺括,一日三餐也马虎不得。
他坐到桌边就要动筷,岚山忙伸手拍过去,说:“等小侯爷上来。”吴啸存馋虫上脑,陶醉般闻着酒香,道:“等他做啥,他又不陪我喝酒。酒色财气,一样也不沾,人生乐趣在哪里?”岚山翻了个白眼:“你这样背后说人坏话好吗?我们一路的花销都是他出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吴啸存只顾埋头苦吃。油渐凝肉渐冷,酒足饭饱吴啸存就开始摇头晃脑地吟诗装傻:“商人重利亲别离,前日浮梁买茶去……”
小岚山气不过出了屋子,在栏杆上探看,叶渐青还在院中练剑,练的是她最讨厌的寒江孤影剑。
自离开顾苏之后,叶渐青不再练玄心剑,转而练进展更快的寒江孤影剑。后一种剑法,闲暇时顾苏曾经演练给他看过几遍,并不十分推崇他练习,也没有告诉他原因。
玄心剑配合逍遥游心法,本来可以达到“不争而天下莫能争”的效果。但这门剑法要在“玄心”二字之上,以叶渐青此时的心境,谈不上玄、虚,说是狂乱还差不多。他又不似长乐侯裴青天生慧根,有高超的琴道积淀可以相辅相成。叶渐青练了一年多,连他自己都快放弃了。
但寒江孤影剑就不一样了。这门剑法要诀本就是快、狠、准,他又有花间派的内功做底,勤加苦练,不消大半年的时间居然已经练到了第八层。
他苦练这门剑法,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顾廷让也使寒江孤影剑,总有一天,两人会对上。
此时大雪未停,朔风凛冽。这几日困在驿馆无事可做,他只能反反复复练习这门剑法。只觉每到“风回海立”、“虹销雨霁”这两招时,便节奏支离、气脉不顺,不能混而为一,完美转换。
这一次又是。他努力回忆顾苏在南山中练习这套剑法的身影,想着他从“六出飞花”到“回风舞雪”,从“风回海立”到“虹销雨霁”。他那孩童的面孔,一招一式却是老气横秋的模样……叶渐青右手一抖宝剑,再重复一遍,忽觉手腕上的内关穴到手臂上曲泽穴一线忽然一麻,宝剑脱手而出。铁剑仗着惯性飞出十丈开外,钉在院墙上,剑身兀自震颤不已。
宝剑的锋芒击到墙角的一株红梅,漫天大雪中,红梅花瓣铺天盖地洒了下来。过尽花雨皆不是,叶渐青眼前汇聚成三个血红的大字:顾、梅、生。
为什么越觉得他可亲便越要远离他,越远离他又越觉得心疼?自己与顾苏分明不是一路人。
他心气一岔,踉跄后退几步,摔在雪地里。
不好!岚山在楼上看得分明,立时脚下一蹬跃过栏杆,飞身过去点了他胸口檀中穴。“没事吧,怎么练的好好的,走火入魔了?”岚山皱眉看他。叶渐青尴尬笑笑,此时手厥阴心包经一脉疼得厉害,不敢说是自己胡思乱想导致的。
等了少许,岚山见他面上红色退去,便解了他穴道,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期间不小心碰到他手心,觉得掌心烫得厉害,岚山便抓起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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