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间惹尘埃》第8章


但,女子心意有时相同。彼此之间,通过书写笑谈情深不寿。不需要打一个照面,即便隔着光阴,也是能彼此听见。所以,此处,要荡开一笔,附上另一首绝妙好词来对着吟。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这一阙《点绛唇》出自魏夫人之手。史载:魏夫人,北宋女词人。曾布妻魏氏。襄阳(今湖北襄樊)人。名字及生卒年均不详,生平亦无可考。曾布参与王安石变法,后知枢密院事,为右仆射,魏氏以此封鲁国夫人。朱淑真要是读到魏夫人这首词,怕是会惹出泪来的。与他缱绻难分的那一次,她又如何忘得了。就像魏夫人送曾布远赴任上的这一日。
清风拂面,月辉清朗。温柔的光线在夜里柔柔地倾泻开来,染了她和他的衣袂。她颤颤地伸出手牵住了他,站在桥头望着迷惘远处,等着下一只将要带走他的小舟。夜气寒得很,渗入了她的身体,她瑟瑟抖动了一下。她用力得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生怕那一动惊了这静默的场子。她是想让时间变得久一点。在她内心,她觉着他让这瞬间变得像永远。
只是,来往有定数。到了那个时辰,要走的还得走,要散得也还是会散了去。于是,他终于钻进了那一只陈旧的乌篷船,朝着她点头,然后拉下了那一块粗布船帘。时间在那一刻,空出了一截不可思议的生疏的苍白。她独自站在岸上倚着栏杆,听见心底的痛窸窸窣窣的绽了开。
聚散太匆匆,此恨年年有。只怨这时光流转得太快。一轮一轮再一轮。年年都要惹得那痛汹涌的将自己覆没。这一回,又是归期难凭。她凝了凝神,却猛然听得远处的芜城(扬州别称)传来隐隐的更鼓声。不料夜已深的很,回首再遥望,向时的津渡已是一片沉寂,只剩那残月映射下的两行疏柳、几缕淡烟,依稀可辨。
这感情的事非是三言两句讲得清楚的。爱人分离的苦痛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表述尽的。清风。明月。淡烟。疏柳。隐隐鼓漏。
魏夫人作词的功力绝非等闲。书里大多的论断都说,她的词仅次于李清照和朱淑真。可以看得出,这个名不详只留魏氏二字存世的女子必定是一名饱满的深情的才华横溢的如今更是添了几分神秘的奇女子。
梅妆薄
风劲云浓,暮寒无奈侵罗幕。
髻鬟斜掠,呵手梅妆薄。
少饮情欢,银烛花频落。
恁萧索。春工已觉,点破香梅萼。
——朱淑真《点绛唇》

那呖呖莺声已经成了彼时浓春深处的柔婉,早已不见。这一端却是雨雪瀌瀌,见晛曰消。冬日里的女儿身总要暖炉来取暖的。深闺里的女儿们为了这个取暖的功夫也总是会花去大的代价。只是可怜了佳人孤孑茕茕,纵那暖炉再暖,怕是也暖不了这女儿家彻寒的心坎。
风劲云浓,暮寒无奈侵罗幕。一阵瑟瑟的冷。她恍然觉得在这一个人长久独处的时间里,灵魂的新陈代谢与身体一起慢了下来。那身体里的血液仿佛要被动得凝固起来。她微微抬起双首轻启朱唇慢慢呵气,却不知自己髻鬟斜掠梅妆薄,朱颜苍白。没有她知道自己快要没了生气。
少饮清欢,银烛花频落。银装素裹听不见半点生迹。这心头情意这窗外时地竟至如此萧索的地步。还是回进屋子为自己斟一杯清酒暖暖身子罢。待那温暖酒意溶了心头怨愁,怕是那枝上一点梅也已经散出香来,春工复动再绣红翠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这一些就是朱淑真这一首《点绛唇》里要说的话。他写冬日伤景的诗词留世的不多,但独独这少有的几首已然足够担当得起这女子坠在蚀骨之寒的时令里内心里那一波又一波的孤毒流转。比如这一首《冬夜不寐》。
推枕鸳帏不奈寒,起来霜月转阑干。
闷怀脉脉与谁说,泪滴罗衣不忍看。
冬夜寒气是有狠劲的,一丝一丝袭过她的身体,刺得她反侧辗转不能入眠。于是她披上棉衣,起身走向阑干处,那里是一片星明月朗。这女子突然觉得内心拥堵,那是她长时间的沉默所积压下来的缱绻忧扰。这一头兀自想着,那一头便已经泪湿罗衣。她不忍看泪,泪不忍照她。唯有窗下明月光,漫上来。
触目圆池景,荷枯菊已荒。
风寒侵夜枕,霜冻怯晨妆。
江上风翻赤,庭前橘带黄。
题诗欲排闷,对景倍悲伤。
这一首诗题为《初冬书怀》。她面对冬日空凉园景,内心被触动。触目是枯荷荒菊,萧条简陋如若被光阴侵夺。看过去倍觉荒芜。昨夜风寒侵枕,今朝晨霜披靡。她在这料峭的寒日当中,对生活变得迟疑,懒做晨妆。江边枫叶红似火,风吹过,便赤浪翻滚。庭前亦是金黄橘果满树繁荣。原来是看过去丰盛的美。如今却是萧萧冷冷凄凄惨惨。本欲赋诗书怀解忧,岂奈眼目所及是空洞,清悲更添浓愁。
朱淑真这几首诗,写得曲意阑珊,凉进了骨子里。“彤云黯黯暮天寒,半卷朱帘未欲眠。”寂寞仿佛是一种病疾,催着她夜里起身,催着她去怵怵地望着心里头那一点软弱落寞。嫁的这个男人这一刻大约还在百花丛里春光烂漫,他是不会知道淑真这一处的冷。
他那里盛烈的欲念与酒池肉林的歌声艳艳不过是一些再轻贱不过的毒。而她在这深寒的夜里辗转难眠,起身走到幽窗前,闷怀脉脉却无人能诉。举头望明月,朱淑真所能念想的也就只有千里之外在记忆里日益趋近于一道微光的那一个男人。
她在日后的光阴绸缪出时间去与男人幽会,却被肆意的人妄自加上娼荡恶名。他们不知道这歌如烟的女子在深闺独寝的寒夜里湿了枕巾的那姗姗粉泪。在背叛、冷漠、孤独交织回转的悲绝之境里熬度的艰辛如同一把利刃锋刀,时时刻刻都在凌迟着她的骨血身灵。她就是一朵被风霜践踏的鸢尾。在无人问津的时日里把自己遗落成一株幽怜清素的植物。
总不忍提到朱淑真心里头的那个人,那个让她“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的男人。却又总不能说离了他。她想要留给别人的也就是她心头那尚存希望的一点光了。她那一杯清酒的柔暖能抵得了多久的寒?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希望那暖久一点,再久到她和他的下一次见面。至于她家里的这个男人,不提也罢。
朱淑真在自己荒诞的婚姻里唯一可以去完成的只有内心那一片依着记忆遗存下的暖苟延残喘的冀望。那是她支撑这一株脆弱生命得以生衍的最后的力量。她必须将它握在手里,寻找时机与希望私奔,与耻辱背离。
那么在它得以现世之前,她这大片大片独处的时间里,她唯有依着诗书依着身体里娟致的才情依着自己本身那一点羞涩的光来面对那浩浩荡荡的孤单。“独坐小窗无伴侣,可怜霜月向人圆。”吟《长宵》,苦情老。
霜月照人悄,迢迢夜未阑。
鸳帏梦展转,珠泪向谁弹。

朱淑真有一首写于冬日的叫做《围炉》的小诗。写得是除夕前后围炉把酒作诗赏景的情状。亲友围坐红炉对唱小词。趣味盎然,不隆重,但十分温情。这可能是一年当中,她少有的能内心些微欢愉的几日。但这欢愉里依然有散不去的冷清,凄凉,婉伤。
围座红炉唱小词,旋篘新酒赏新诗。
大家莫惜今宵醉,一别参差又几时。
她叹,这面前相聚的故人,不知今夕一别,又要参差几时方能再见。除夕是大节日。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当中是举足轻重的。所以,朱淑真也难免对之有倾付重于常时的感情,也便有了更多的期待。即便那一些期待看过去单薄并且脆弱。就除夕题,朱淑真海作下过《除日》、《除夜》等小诗。
爆竹声中腊已残,酴酥酒暖烛花寒。
朦胧晓色笼春色,便觉风光不一般。
这首小诗题为《除日》。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她所见的场面是热闹的,喧嚣的,也是繁暖的。日头里全是喜庆。朦胧晓色是预兆,她也知道这春光盛景定有卓尔的姿色。但是,这一些在朱淑真的眼里是不单纯的,意义复杂的。它意味着短暂,意味着更久长的冷厉。任那酴酥酒暖,闺中也是腊残烛花寒。这是她的除夜。
穷冬欲去尚徘徊,独坐频斟守岁杯。
一夜腊寒随漏尽,十分春色破朝来。
桃符自写新翻句,玉律谁吹定等灰。
且是作诗人未老,换年添岁莫相催。
朱淑真作的《除夜》诗有两首。这是第一首。这一首大约是在她嫁作人妇独守空闺的时期里所作。表达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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