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间惹尘埃》第11章


潇潇风雨暗残秋,忍见黄花满径幽。
恰似楚人情太苦,年年对景倍添愁。
诗题《暮秋》。待秋将过去,这女子回溯晚望,这光阴的迹象当中尽是自己是悠悠哀愁。剪不断,风过又乱。她自知,亦了无对策。她不是不想离开身边这个男人,但是她知道自己缺了一点李清照式的坚决,执念,义无反顾。所以她注定这一生要在那不决断的感伤当中,“潦倒”过活。
凉吹晚飕飕,芦花两岸秋。
夕阳楼上望,独倚泪偷流。
这首《秋末晚望》最得朱淑真这一处《菩萨蛮?秋》词的意蕴。秋风乍起,桐叶满地。蛩吟唧唧,芦花簌簌。背身过去,依枕而眠。月有圆满,残梦难继。起身钩帘,却闻远处,捣衣声声。次日光暗,登高无念。落日溶溶,黄昏氤氲。独倚阑干,她心孤独。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这话讲得是十分精妙。女儿家的心事亦是柔软曼妙的。因那心事里满满的都是爱。都是关于她们生之所系的那个男人,那一条她们生命力最依赖的宽阔大河。她们犹如浮在水面的菡萏,因水而美。注定要与男人瓜葛不休。缱绻绵长。时辰未到,不能相伴,只能观望。
她,不曾占得一春。空有千百诗意,落得终世幽栖。
她,徒余几多孤啼。流转虚土红尘,化作一缕香魂。
秋声乍起,新梧变旧桐。
独倚小阑干,寒露冷风。
恼人香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
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
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
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朱淑真《菩萨蛮?木樨》
她没有梅柳的幽柔标格,亦无桃李的妖娆颜色。她只有干净弥久的香,这香气十分深透。单单凭着这一点,她已然可以姿态端丽地睥睨群芳。这一处的女子端然得凝视着这一株植物,见她发清黄花芽,粉嫩的黄色看上去温润如玉。她大约是天上的种,被意外遗落到了这庸扰尘世间。她定然相信这一点,因为她是如此爱她。
《咸淳临安志》卷二十三载:“僧遵式《月桂峰诗序》云:‘相传月中桂子尝坠此峰,生成大树,其华白,其实丹。’”“情知天上中,飘落深岩洞。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这两句在月上桂子的传说里吞吐着内心对木樨的喜欢。传说月中有桂树,月中桂子倏忽飘落尘世,植入深岩洞穴,兀自壮大。
纵然出落在天上月宫里,但那月宫清冷花不寒。以她的冰清玉洁,她的独具芬芳,与群芳并枝看,绝不会输掉分毫。
诗词里使用此“桂出月宫”之典故的咏桂诗词不是少数。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有《丛桂》一首:“不是人间种,移从月宫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亦有诗《凝露堂木犀》:“梦骑白凤上青宫,径度银河入月宫。身在广寒香世界,觉来帘外木犀风。雪花四出剪鹅黄,金粟千麸糁露囊。看来看去能几大,如何着得许多香?”均引有此典。
月桂有一种厚积薄发的内敛生性。性情里最为难得的一种深静。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暗藏壮阔波澜。这是大作为的人才有所具备的素质。朱熹说,“露邑黄金蕊,风生碧玉枝。千株向摇落,此树独华滋。”桃李萎靡日,月桂盛放时。内里丰盛的人必有发光的时候。朱淑真亦是如此。
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君忙。
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这是朱淑真《秋夜牵情六首》里的第四首,《咏桂》。这桂花在她的笔下有一种淡定从容卓尔不群的超然和美。花照人心,美无言尽。她是在拿桂花自比。她要表达的也是一种气节。她的贞静和清决。朱淑真在世,其词作多被指谪为“未适乎情性之正”,但这首《咏桂》,气之清正不容置疑。另有诗《堂上岩桂秋晚未开作诗促之》。
着意裁诗特地催,花须着意听新诗。
清香未吐黄金粟,嫩蕊犹藏碧玉枝。
不是地寒偏放晚,定知花好故开迟。
也宜急趁无风雨,莫待霜高露结时。
朱淑真作这一首《堂上岩桂秋晚未开作诗促之》,将内心一阵珍馐之愿景托付给了这一株植物。时日,她见月桂心切,却见桂花迟迟未绽放,便难耐心中焦迫。于是她要来专门赋诗填词来表达内心急切,以此敦促。她顾自将之当成自己对月桂的命令,并且容不得月桂一丝怠慢。需认真听取。这一刻,她们是姊妹。她是姐姐,月桂是妹妹。姐姐对妹妹说出来一些苦口良语。
此刻,月桂依旧是清香未吐,花蕊未露。那一些生机仍旧藏匿碧枝玉叶里,没有漫出来。她命它快快开出花来。她说,你不开花,定不是因由处地寒冷的缘故,大约是你自恃花好清高,便迟迟不出花朵。你若是不趁着无风雨的好天气开出花来,怕是到了霜冻露结的时间,想开也开不成了。
她见桂花,是带着不幸的婚姻生活里衍生出来的忧伤情绪的。但即便如此,她的咏桂诗,以及这一首咏桂的《菩萨蛮?木樨》词,透露出来的意感却依然清新。她大约只有在与那月桂对花时内心才能得到久违的冷静和安宁。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放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引这一首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词来映照朱淑真的月桂情结。钟情于月桂的女子都有一种相通的气质。比如朱淑真和李清照的清决、疏淡、净冷,与千转百折亦冷暖自知的强大内核。都是竭力生活的女子,迎对孤独、艰辛、苦难时,义无反顾。
【词话五】何如暮暮与朝朝
暮与朝
巧云妆晚,西风罢署,小雨翻空月坠。
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
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朱淑真《鹊桥仙?七夕》
彩云巧织妆点着晚空。秋风去了暑,落雨染了红。月亮西下,情意浓稠。牛郎和织女,苦命鸳鸯侣。过了一个春,再等一个秋。离恨愁情泪如雨。到底等来了这一日。你执她的手,她牵住你的衣袖。人间天上欢喜深浓。爱,本无过错。是谁下了这个蛊,让你们人间天上两相隔,朝夕变流年。
她对那一道划开了牛郎织女朝夕相伴的银河是有怨愤的。她对情里坎坷爱中舛错是有疼痛的心思的。朱淑真的这一阙《鹊桥仙》颇有反秦观的意思。因为她的苦,她们的苦,一样的苦。这一些,那时的男人哪里能够懂得。她知道,一对永生不死却又永生难聚的爱侣,见或不见,都是万世凄凉。这就是封建道义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里女人的命。而秦观公子,纵然心思细敏,又怎能全然看得透女人的心思。
自从她嫁给俗吏为妻陷入身心两异的尴尬之后,那一段情意与牛郎织女也算是殊途同归。但是这“归”,归的不是终局,是相聚的倏忽相守的刹那。她在这一处,他却在另一头。中间是山阻水断的迢迢路途。异处倍相思。
在朱淑真的这一首《鹊桥仙》里,她宁愿舍掉虚妄不见边际的永远,也要握住惜惜怜怜的旦夕一日。朝朝暮暮的相伴等不等于岁岁年年的久长。这爱情里有太多太多参不透的玄机。在天愿作愿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愿景而已。
朱淑真还作过两首题为《七夕》的小诗。情词哀艳,两相呼应。所透露的感情依然是凉的、冷的、无奈的。
三秋灵匹此宵期,万古传闻困是非。
免俗未能还自笑,金针乞得巧丝归。
拜月亭前梧叶稀,穿针楼上觉秋迟。
天孙正好贪欢笑,那得工夫赐巧丝。
前尘姻事无休,省却今时浮游。现在的人大约很难义无反顾的去爱了。都是太爱自己了,不会给自己轻易犯险的机会。因人情愈寡淡,作出来的文章也愈是变得索然。这自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听闻有人在自身单纯尚存的时候依然执意让自己去做着一些固执的事。不怕受伤,不怕磕绊,不怕心损。便让闻者会生生为那人感动到荼然。
这一些身心两异的角儿在历史里缀上了一点点鲜艳的红。百年千年或者更久,那一句句相思的话依然会萦绕在空气里,随着尘埃一起开出花来。这一刻,心里恨不能一股脑儿将它们一一吟给你听。慢慢地,悠悠地。也许我的心上人也会在未来的光阴某处痴痴地望着我的这一头,会恻然动容的罢。
唯一可以与距离抵挡的是耐心。把生活置于玫瑰之上,你需要拥有足够充沛的能量,去担当更多的责任,去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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