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光微凉》第2章


程菲菲打转着方向盘,从后视镜中看路边酒红色的身影变小,变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宫一几乎不会选择先行离开,总是在原地等过了很久,到完全看不见离开的人后才上楼。有时即使对方已经看不见了,也仍会在楼下多站一会儿,或者看一下天空,或者数一数大楼上亮灯的窗户。这让程菲菲恍惚产生一种是自己抛下了她的错觉。但宫一从来就没有产生过这种自觉吧。
有一次程菲菲已经开出很远了,又突然很想倒回去看看。让她惊讶的是,宫一居然还在楼下,靠着自己离开时靠着的路灯杆上。为什么呢?
“啊,因为想着菲菲会不会因为舍不得就折回来了啊。”她无比自恋地开起玩笑,然后在自己发愣的时候靠过来,亲吻挑逗地擦过自己的唇边落在眼脸上。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一双手就捂了过来。她马上说,“别偷看,魔法时刻来临咯。”轻柔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尾音抑制不住的上扬泄露了她雀跃的心情。
当一丝冰凉触到自己的颈弯里,身体缩了一下,眼前就亮了起来,漫天飞舞的雪花,就算飘到身上也不会马上化掉。宫一在她身后搂着她。
“没想到真的可以等到呢。”
原来她等的是这个。“如果没有下雪,预报出错了呢?”程菲菲问,“那你就一晚上不上楼去吗?”
宫一低声笑起来:“等到不耐烦的话,就会上去了啊。我怎么会那么傻。”如此理所当然的答案,但当时的程菲菲真的完全没有想到。思路局限在以为她会执着地等下去的想法中,后来才意识到宫一一直不是个很执着的人呢。
当电梯的“叮”声响起,所到达楼层的感应灯也随之亮了起来。宫一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电梯间就在走廊处停了下来。一团阴影正蹲在她家门口。宫一在走廊这一头略作停顿了一下又迈开了脚步,高跟鞋的落地声被尽量放轻,只剩下细碎的单音节。缩在墙脚的那团“影子”动了起来,抬起她困顿的脑袋,爆开的浅栗色头发毛茸茸的,但下面的一双眼睛却更显阴郁和无助了。
她听见有人归来的声音,目光热切地投了过来。归家的女子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俯视她,与她上仰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这是多么符合她心中彼此的关系啊。这位着着酒红色小礼服的女子于她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信仰,而自己不过是混于泥沼的依附。她仰着头,沐浴在比阳光更圣洁的目光中。
“啊。”宫一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叹音,不是吃惊也不是失望或者反感,“进来吧。”她一边开门,一边低头对眼前这位对走廊地板恋恋不舍的女孩说道。表情平静地扫视她脸上的伤,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
宫一没有客气地让女孩先进来,将钥匙很随意地扔在玄关的壁柜上,然后就进到卧室换衣服去了。出来的时候大门已经关好了,女孩子异常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宫一苦笑着想,若她的父母看到这番情景是不是会修正一下对自己女儿打上的“不良”标签呢?
望着自己的手指发呆的女孩惊觉到宫一出来了,便从沙发上站起来,略微偏过头看向她。但宫一并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洗浴间边冲她招了招手。女孩没有一点反感地走过去,与和父母在一起的叛逆完全不一样。宫一将干净的衣服递到她手上,推她进浴室。
“先洗一下吧。你怎么不自己进来,明明知道备用钥匙放在哪儿了。”宫一随口说道。
“这样做不礼貌。”女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上一片青紫,还有指甲划破的血痕,颧骨处不对称地浮肿起来。嘴角被咬破了,渗出的血凝在那儿。她突然感到强烈的羞愧感。自己竟然以如此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宫一的面前,让她看到这样拙劣的自己。女孩由镜中的成像看到了身后的女子,宫一丝毫没有在意到她脸上的伤痕般和平时一样挂着平静的浅笑,细心地告诉她水温怎么调,沐浴露、洗发水在哪里。女孩一边想一边点头应答着。待她说完这一系列嘱咐,宫一又加了一句和前面毫无关系的话:“尚可长大了哦。不过下次可以自己进来,因为是我同意了的。”
被唤作尚可的女孩身体僵了一下,看着宫一温和到不带任何企图心的眼神后只能默默不语。门被轻轻带上。她脱了衣服,看着自己已经发育成熟的身体。“长大”那是多久之前的形容词。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有出息,却又总觉得自己的孩子长不大。自己长大了也没出息得让他们失望甚至绝望吧。逃课、逃学、逃老师、逃警察。当过小偷的自己居然会说出私自进入别人家是不礼帽的行为这种话。宫一为什么没有讽刺自己呢?知道一切的她却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地夸奖了自己。这个连父母都不再说出的,孩子最渴望听到的句子。宫一不在意吗?不对。宫一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她也曾以明显厌恶的神态盯着自己,然后无比严肃认真地告诉她:“我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你这么做。”在她麻木的心上划了一刀。从这一点上看,宫一还真是个直率的人啊。自己没有一点反驳力的被击败了。明明可以吼回去的“你喜不喜欢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你是我的谁,管的也太宽了吧。”就像面对父母时那样。但尚可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也再没有去偷过东西了。
尚可用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客厅里没有人,她开始慌乱了,心安的情绪即刻就从身体里抽离出去,像找不到孩子的母亲一样的恐惧起来。
“这里哦,这里。”厨房中传来宫一的叫声,悬上来的心就荡了回去。“我估计你会饿,这里只有白吐司了,不要介意哦。”宫一把烤好的吐司面包与果酱一起端到与厨房相连的餐厅里。一开始厨房是没有这么大的,宫一在装修时将与其相连的阳台打通内墙,扩大了厨房的面积,封闭式的阳台也就成了餐厅。因为楼层比较高,可以看见不远处市中心的夜景。宫一很喜欢坐在这儿,但实际上她是很少主动开火的。
“吃了以后再给你上点药好了。”宫一看着吃东西也会拉扯到伤口的尚可这样说道,站起身要去拿药箱。
尚可放下手里的吐司,拉住宫一还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要走。”
宫一愣了一下,抚摸着尚可蓬松的头发:“啊,才夸你呢。我又不会去哪儿。”说归说,她还是重新坐下来,由对面的位置换到了身边,然后拿起两片烤的比较柔和的吐司均匀地涂抹上果酱,上下叠夹后用小刀切成小块递到尚可面前。尚可机械地缓慢吞咽着。宫一没再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欣赏玻璃外的灯光,和玻璃睡觉昂自己模糊的倒影,心思好似完全不在这里,但每次尚可手上的动作一停,她就会收回目光移到对方身上,不断重复了好几次,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我不要上学了。”尚可说。
“为什么?”
尚可因为落了课程并没有考上什么好学校,但就算只是个专科,学出来也是门手艺,混口饭吃还是有希望的。她的父母似乎是这么认为的。这所学校风气不算太浑,但毕竟是差了。学生逃课、旷课,一抓一大把。宫一去看过,学校的硬件设备也不全,最好的一栋楼是前年建的,给了家住的远的老师作了宿舍。实话实说,那里的学生素质低到宫一差点没逃出来,回来见到程菲菲立马把她供成了神。这样的学校若是宫一,是不去也罢的,或者想法子换一所,借读也行啊。再不济就复读吧。但尚可的父母坚持,尚可也没有特别反感的意思,也就一带而过了。
“想换一所啦?”
尚可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死咬了一下已经破了的嘴唇,从牙缝中僵硬地挤出了几个字:“什么学也不要上了。”然后眼泪就垮了下来,两只手揪着衣服,撕扯着,压抑着。突然她火山爆发似的扼住宫一的胳膊,嘶吼着乞求:“我不要,姐姐,求你了,我不要,别让他们把我送回去,我不要去,不要去……”那力道捏得宫一以为她的手就要在今天报废了。但尚可并没有察觉到,她尽力睁大眼睛,其中充满了惊恐。宫一因疼痛皱起眉来,把自己的手放在尚可手上,试图通过身体的接触安抚她激动的情绪。觉察到自己的失控,尚可触电一样地弹开来,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中,用垂地的窗帘把自己裹进去,疯狂地哆嗦,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宫一走近,蹲到她面前才听清楚她一直在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女子抬手缓缓把对面惊恐的少女纳入怀中。
阳光刺进未完全闭合的窗帘缝隙,扰醒了感觉自己没睡多久的女子。她睁眼看着在自己阴影下熟睡的女孩子,拉好窗帘便起身洗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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