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医生的报告》第6章


在医院里,有新护士喊老护士老师的,有小医生喊大医生老师的,可顾老师,你们这是——跨品种么?
“因为他真的是老师呀!”小蘑菇来换药水的时候一脸理所当然,“上课,监考,改试卷!” 
“我真的不是她老师。”顾医生查房的时候一脸的无奈,“之前主任出去开会,我代了一堂公选课,监考,是电脑随机排的,改试卷,是被师兄抓过去帮忙的。” 囧。
不过这并不妨碍小羽脆生生的“顾老师早!”“顾老师好!”“顾老师再见!” 
顾老师压力很大:“孩子,你正牌老师在办公室里坐着呢。” 
小蘑菇名叫程羽,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个有点缺心眼的姑娘。认识第一天,午饭就端着外卖泡在我们病房,把她爸爸的工资她妈妈的单位全都抖给我了……这么单纯的孩子,实在难得。
很久之后,小羽抱着我的胳膊撒娇:“师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好人!第二眼,就知道你能把老师治住!”我被那句师娘喊得风中凌乱,不过这都是后话。 
这次来化疗,和护士们熟稔了很多,偶尔会多聊两句,至于医生们,照旧的五分钟查房,除了顾医生,我三点去代客加工那拿黑鱼汤,他进来查房,快三点半回来,他居然还在病房和林老师聊天。见我进来,他点头告辞,经过我旁边的时候,笑意盈然:“鱼汤很香。”
我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他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却总让人觉得他多做了点什么。
晚上,我正在开水间洗碗,一声“姐姐!”惊得我猛回头。 
“小杜!” 
小家伙刚理了头发,短短的板寸很是精神。 
“护士长说你这个月起就不来医院了。” 
“嗯,还有两个月了。不过顾医生说应该来和你打个招呼。你们俩怎么样了?” 
我望天,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遂直接无视:“复习得怎么样了?” 
“说不上来,感觉又有底,又没底……”
“这状态不错,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我想读医。”小杜默了默,挠挠鼻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局促的男孩,点点头:“想法不错。” 
“呵,顾医生的学校估计是摸不到边。”
我拍拍他肩:“你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能选择的路就越多。现在,你别的都不要想,先努力地站到高的地方去。”
小杜走的时候对我说:“知道顾医生怎么跟我说的?他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全力以赴考出来再说。’”他狡黠地笑,“你俩约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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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发现你特别有小孩缘。
12、奔波
2009年4月10日
昨晚突然开始起化疗反应的林老师今天彻底消停了,乖巧地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捏了捏我的手指,就会周公去了。下午精力略济,又恢复了恶搞本色,拢着胳膊走到卫生间门口,伸手戳了下金属门把手,再戳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一脸的无辜:“林之校,我要上厕所。”我一头黑线地过去帮他开门。娘亲吩咐过,即使戴了手套也不能碰生冷。
就在他眨巴着眼睛对我说“勺子是不锈钢的”,我一边“张嘴,啊——”地给他喂火龙果一边腹诽卖萌和年龄绝对无关的时候,顾医生推门进来。站在床边无言地看了两秒:“林老师,您今年五十一了。”
林老师淡定地点点头。
医生扶了扶眼镜:“第一次的水都挂完了,身体耐受性还可以。明天血检出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了。”说罢看了我一眼,往外走。
我起身送人,刚出病房没两步,医生突然回过头:“你们不要把他当病人,要把他当正常人。”
我看着眼前情绪难得波动的医生,“哦”了一声。
医生扶了扶额,视线落到我手里的火龙果和勺子上:“最起码,他吃东西是可以自己来的。”
“哦。”
“买个密胺的勺子。”说完转身走人。
我看着手里的不锈钢勺子,慢慢地“哦”了一声。
2009年4月15日
我回到学校,开始忙碌毕业答辩事宜,期间时不时回家看看林老师,生活相当充实。
那本手札一直安静地躺在我包里,偶尔拿出来翻一翻,看着来自两个人的不同字迹靠在一起,让我想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行笔流水的样子。
2009年5月5日
如果说第一次化疗还算顺利,那么第二次化疗就可以算灾难了。昨天我在病房一切都安顿好,却久等不来去开房的娘亲。一个电话拨过去,那头声音糯糯:“我不舒服。”
确实是不舒服,体温38度6。本身就属于办公室亚健康**体,从二月份起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前一阵子又是接连的出差。我摸着她的额头:“睡吧。我爸那边有我呢。”
林老师这边半天都没撑住,药刚下去就起反应了。
2009年5月6日
立夏已过,天气开始有些细微的燥热。我拎着早饭,撑着脑袋坐在电梯间休息椅上等电梯。
“林之校?”
我睁开眼:“啊,顾医生早。”
我们被人/流推进电梯,挤到贴墙,我索性半阖上眼睛。身旁的医生双手环胸:“你妈妈去哪儿了?”
“宾馆,前天中午开始发烧,低烧一直退不下去。他们两个,晚上一个醒不透一个睡不着。”
“你——“他顿了顿,没有说话。
林老师吃完早饭,查完房,开始挂水,我嘱咐小羽帮我注意着点,拎着保温桶匆匆往宾馆赶,在走廊上与顾医生擦身而过,他说:“慢点跑。”
等娘亲吃完早饭,灌了药刮了痧,奔去菜市买菜,送去代客加工点再跑回医院,门一推开,看到林老师可怜地靠在床上:“我的手麻得厉害。”我有些焦虑。
中午下班前,顾医生敲门进来:“有需要我帮忙的么?”
我端着鸽子汤看着他:“能帮我给林老师喂饭么?”林老师已经彻底萎靡了,昨天还能喝点汤,今天什么都不想吃。
医生揉了揉眉毛,走到病床边倾身:“林老师,你得吃饭补充营养。”
“荤汤闻着恶心。”
“那素汤?”
“不想吃。”
“面?”
摇头。
“稀饭?”
摇头。
“馄饨?”
迟疑了一下。
我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两个谈判的男人。
医生转过身:“出了大门向东一条街,有家馄饨馆,你买纯素的小馄饨。”
下午,娘亲的温度终于退下去,我回到病房。
“奥沙利铂具有精神毒性,越想着它越难受。”我想起中午医生的交待,按摩着林老师僵硬的肩膀:“没事了,你睡一觉起来,这瓶保护血管的挂完,就舒服了。”林老师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睛。
鼻端似有若无地有布料滑过,我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白袍正伸手调着吊瓶滴速。
林老师似乎是睡着了,我慢慢地从他脖子下面抽出有些麻掉的手,闭上眼睛趴在被子上,正准备伸个懒腰,感到头顶上贴了一只手。
我睁开眼,看着白袍医生以摸小狗的姿势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悠然而去。
这是——突然被什么附体了?他离开之后我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发小印玺曾经说过,男女之间的那道坎其实不是“做我女朋友吧”,而是首次肢体接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肢体接触,只是从那之后,我一看到顾医生,就会浑身不自在,一股热气从后背一直窜到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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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啧,你中间20天倒是淡定。
(难道你不淡定?)
医生:定。
13、亲近
2009年5月27日
第三次化疗是个痛苦的过程,林老师的体重已经掉了20斤,颧骨都突了出来,即使主任改了方案,把化疗药分到两天挂以减轻化疗反应,林老师还是从昨天上午就开始呕吐,通宵未歇,黄胆水都吐了出来。等到今天上午那瓶奥沙利铂挂完,趴在我怀里的林老师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隔着汗透的睡衣,摸着他身上一根一根的肋骨,我突然有些想哭。
我去到医生办公室:“可不可以不化疗?正常人不吃不喝不睡都吃不消。”更何况是刚动完手术的人。
顾医生抽出林老师的病理诊断:“你爸爸属于低分化腺癌。”
我茫然地摇头。
“恶性程度高,预后差,易转移易复发。”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病理报告,半天才僵僵地问:“手术之后的病理切片,不是说,很好的么?”
医生望着我,不说话。
离开办公室之前,我问医生:“化疗究竟有没有效,能不能——实话告诉我。”
医生眉头微蹙:“消灭可能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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