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的天空》第36章


那台节目看完,我妈站起来:“扬扬,妈妈想出去散会儿步,你陪我吧?”
这个义不容辞,我跟我妈下楼去了。
又是夏天,晚上的室外有许多人坐着乘凉,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家常。
我们走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我是心里烦,什么都不想说,至于我妈,我直觉地感到她是在寻思着怎么开口。
她想要说什么呢?难道是想劝我回去找傅泠熙?
这么没面子的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再说了,都这么久了,他恐怕早就把我忘了吧。
或者至少像我爸说的那样,他已经想通了我不是那个值得他留恋的人,即便心里还没把我放下,理智上也一定不愿再 接受我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突然拉住我的手。
她说:“扬扬,你知道你小时候我们为什么把你送到外公外婆家去吗?”
我有些莫名:“不是说那时候你们工作太忙没时间照顾我吗?”
我妈笑了笑:“那为什么是外公外婆家,不是爷爷奶奶家?”
这我还真不知道了。
于是我询问地看着她。
我妈又顿了一会儿,才说:“扬扬,当初我怀你的时候,你爸去问过医生,就是你的表姑妈,她告诉我们你是个男孩 儿。”
我站住了。
我妈也停下脚步,看着我:“后来我生你的时候发现胎位不正,遇到了难产,护士照例出来询问家属是保大人还是保 孩子。
这种不过是例行询问,因为有史以来所有人都会回答保大人。
可你爸说的是:‘我要我儿子。’”
我似乎听到一声晴天霹雳在我头顶炸裂。
我妈目光淡然,显然早已平静多年:“就为了这件事,我从产房里出来就要跟你爸离婚。我说:‘反正这也是个女儿 ,你去找别的女人生儿子吧。’
你爸当时已经追悔莫及,而且他一看到你就爱上了你。我可以看见他眼睛里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所有人都跟他说: ‘你女儿跟你长得好像啊,可是又比你漂亮多了,真是个小美人坯子!’
其实不用他们说,你爸都已经对你爱不释手。可我对他说他没资格当你爸爸,出院后直接就回了外公外婆家坐月子, 你断奶之后我又把你送了过去,把你留在了那里。
你不在家的那几年,我一句话都没跟你爸说过。我没再提离婚,也照常给他洗衣做饭,可我不跟他同房,他说什么我 都不理会。
你爸痛苦得死去活来。直到五年多以后,我们才……
你要问那次我为什么会跟你爸和好,那是因为那段时间你爷爷催我们再要一个。虽说计划生育不让生第二胎,可你表 姑妈不是医院的吗?她可以给我们开证明,说你先天不全,这样就可以再生一个了。
可你爸坚决不同意,他对你爷爷说:‘我的女儿健康又漂亮,我怎么能说她有病、甚至残疾?撒谎也不行!’
那次我被你爸感动了,而且我很快就又怀孕,可是很不巧,是宫外孕,大出血,差点就没了命,抢救过来以后,医生 告诉我们,我不能再生孩子了。
我再次对你爸提出了离婚,你爸坚决不同意,他说他已经有了个小公主,这辈子什么都够了,再送他个儿子他都不要 了。
在那之后,我们终于彻底解开了心结,这才一块儿把你从外公外婆家接了回来。”
脸上痒痒的,我抬手一擦,全是水。
我这人历来最会为两种原因哭,一是生气,二是委屈。
这一回,是我爸让我生气和委屈了。
我妈看着我,替我擦了擦脸:“扬扬,你觉得你爸不疼你吗?你觉得你爸不疼我吗?”
她问一句我就摇一下头。我再生气也没法否认,我爸疼我疼得要命,他也一直对我妈很好,他们俩一直是我心目中不 折不扣的模范夫妻,虽然没有当初我和傅泠熙那么好,可也已经是我看过的上一辈人中最好的了。
我妈温柔地说:“当初我们刚知道你和泠熙分手的原因时,你爸就想跟你说这件事的,我没让他说,你脾气这么冲, 又这么倔,我怕你不明白,怕你怪他。扬扬,你从小就聪明漂亮,又是我们这辈子唯一能有的宝贝,我们把你宠坏了 ,你这个人不会退让,不会妥协,不懂得对人要宽容,不知道凡事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我们的错,你为此而吃苦, 知道爸爸妈妈看在眼里有多难受吗?”
第33章 (中)
毕业两年半后,我第一次回北京出差。
冬天尚未结束,空气冷得凛冽,像冰凉的水一样脉脉涌来,无声无息将你拥抱和穿透。北京还是那么糟糕的空气,可 就是这个“还是”,让人的心为之溶化,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改变,就好像一直都在相信你会回来、并等着你回来一样 ,尽管他什么都不说;而且,所有的缺陷都让他显得那么憨厚敦实,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可怜,让你觉得更得好好疼他 了,更舍不得不留在他怀里用生命去陪伴他了。
再次站在北京的街头,我忽然想起这里曾经有一个男孩子,一次一次反复地对我说:不要,不要离开北京,扬扬,不 要离开北京,就留在北京。
不要离开我,扬扬,我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我悚然心惊地发现,原来,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他一定早就知道一旦离开北京我会想念这里,会在再次踏上这方土地的时候心痛难言。
他比我还清楚我的弱点在哪里,他一直都想要保护我,他心疼我,舍不得我有一点点伤心,他是为我好……
临去北京前,我已经联络了好些要好的同学,约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
本来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很多人都因为太忙而过不来,结果却发现我是最后到的一个。
到底是离开北京已经这么久,当初还在这儿的时候又还是清清闲闲的学生,如今对这里越发升级的堵车情况根本完全 没有概念。
可大家都那么准时,打开包厢房门时,扑面一片温暖的笑脸。
也许这已是朋友的全部了吧,未必近在咫尺,却会让你无论在任何时候思念起那座城市,都知道有那么一群人,在对 你有所期待,当你回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片心,会收留你,并用不断漾开层层无尽的笑意,修饰着你的脸,和你的心 。
饭桌上见到了陈坤和茶果,他们俩刚刚领了证,准备五一办婚礼,那段时间他们新装修的房子还上了生活频道的一个 栏目,大家一见到他们就忙不迭地道喜称羡。
我当然没有找傅泠熙。
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他的联络方式了。
其他同学自然有,可我不问他们,他们也不会主动跟我提他。
其实近三年来,一直有常常冒出一个念头:他会不会向同学们问起我?同学们会不会对他提起我?
具体到这一次,我老是忍不住地去猜测,直猜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一只猫爪在不停地挠:
会不会有人告诉他我回来了呢?
我是不会主动去找他,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希望他来找我。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需要说。
只要看一眼就好,因为太想他了,真的真的,太想他了。
离开北京的那天是早上八点的飞机,我向宾馆要了早晨五点的morning call,醒来时照常拿起手机看时间。
有一个未接来电。
一排光秃秃的手机号,没有名字,显然不在我的联系人名单里。
时间是半夜两点刚过,谁会在那个点儿给人打电话?
是打错了吧?应该是某个泡吧的人夜半召唤酒友。
我起床洗漱,然后收拾行李。
那个电话号码是136开的头,应该不会是新号,已经用了些年头了。
印象模模糊糊的,只觉得像我们大学时动感地带的号码,却又完全无法确定。
那会儿我用的就是动感地带,和傅泠熙一起换上的,我们俩是连号。
可你知道我有多迷糊么?
我不记得我们俩的号码,从来都没背下来过。
我没说错,我不光不记得傅泠熙的手机号,我连我自己的号码都不记得。
——也许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我不光不记得我自己的号码,我连傅泠熙的号码都不记得。
不记得自己的号码是情有可原,毕竟从来不用打嘛,不记得男朋友的号码是不是才是不可原谅?
那时候永远都是从最近通话记录里给他直拨,直接回复短信或者从电话簿翻出他的号码,实在需要用座机打的时候就 对着电话簿一个一个数字按,从来没有背下来。
那时候姐妹们说傅泠熙是我的保姆,我总是跟她们一起数落他,抱怨他老是操心我太多,弄得好端端一个大小伙子像 个老妈子,然后她们又会反过来替傅泠熙讲话,拿我记不住自己手机号来说事儿:“你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让人家不 操心?”
其实她们知道的还不是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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