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烬》第24章


她想,这是多少个冬天了。多少个冬天格子这样冲出去,如同一只莽撞的小鹿。女人曾偷偷地跟踪过她一次,她看到格子用双手扒着雪,把它们装进塑料袋里。她的手因为寒冷而显得僵硬,每次只能抓住点雪末。可格子似乎一点也不泄气,仍细细地挑一些干净的雪块。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快速跑到女儿身边,打落了她手里的塑料袋,说:“格子你到底在做什么?难道每年的冬天你往外跑就因为这个?”格子头也不抬地捡起塑料袋说:“妈妈,我在埋雪,等夏天的时候小左回来了,我就可以和他一起玩雪了。”
女人的心陡然凉了一截。她知道又是他,这个让女儿总是心心念念的名字。她慢慢把格子抱在怀里。女人一直这样宠爱她,她知道格子失去的已经很多了。她唯有给她爱,用爱去弥补生命和记忆里的缺口。
女人清楚地记得格子在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她不敢再去想象女儿究竟病得有多重,只知道一纸白底黑字的病历让她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泣不成声,她觉得自己开始软下来,软下来,就像见到了阳光的雪人。女人知道格子的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完整了,她可以像所有年龄相仿的姑娘一样成长,可她的智力却永远停留在了七岁。那个回不去的七岁,被命运调拨到了零度,把格子的脑细胞冰封起来,让它们再也不能健全地发育。
可是格子对这一切却浑然不知,她一直被母亲藏在家里,好好地保护着,除了每年冬天某个特殊的日子。可以说她是脱离现实地生活了许多年。时光的流逝对格子来说,唯一的改变就是她的裙子开始变长,母亲都给她做成相同的式样。彩虹色背带裙,下摆有两个口袋。当年格子就是穿着它,如一只花蝴蝶般出现在小左面前。小左拉起她的手说:“格子妹妹,你真好看。”也许这是小左这辈子对格子说的第一句情话,让她的脸羞成了蔷薇红。格子沉湎在过往的记忆里,事实上她也只拥有这些记忆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回不去的那年的美好(2)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会那么快,那么快便和小左相逢了。
格子提着塑料袋走在他们家到小花园的那条路上。那条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每年冬天她都要重复这段旅程。旁边的槐树已经掉光了枝叶,剩下突兀的枝头孤零零地杵在那儿。而在格子眼里这才是槐树的样子,因为她没有看到过它夏天枝叶紧促的繁茂,就如同她没有看到过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左。
而今天之所以显得特殊,是因为曾经牵着她的手走过这条路的人此刻正站在路口。
格子感觉到了,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小左的气息。这个时候格子显得相当聪明,她确信前面这个穿着黑色羽绒服、头发剃得短而精练的男人就是小左。格子像小鹿一样奔跑起来,朝那个身影高大得依然可以挡住她视线的人奔去。他是她的神,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信仰。格子抱住了他。她想,抱紧了抱紧了再也不放手了呵。
小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左央,这才是他的真名——犹豫着推开了格子。左央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子。她长得不算美,可是很耐看,五官小小的,皮肤很白,鼻间有几颗小雀斑。而她的穿着却显得很滑稽,厚厚的棉袄外面竟套了条很多颜色的裙子。可这条裙子又似乎很熟悉,它像一面绚烂的旗帜插在了这个湛白的季节里。左央恍然大悟,他说:“你是格子呀。”
然后格子像小时候那般甜甜地笑了。她的一只手抓着裙角,一只手点着右脸,就那样歪着头。左央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十几年的岁月从来没有流走过,他看到的还是当年那个淳朴的女孩、稚气的女孩。可这时,格子却显得很局促,她低下头小声地说:“小左,我还没埋雪呢,你怎么就来了?”
左央知道格子的病情是在一星期后。那天他陪女朋友曼玲来做人流。曼玲苦着一张脸说:“我怕,我怕。”左央只得一个劲儿地亲吻她。他说:“宝贝,我在呢,别紧张。”好不容易安抚完曼玲,左央疲惫地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时候格子的母亲正拿着几包中药走过。左央顿了顿,唤她道:“阿姨。”
女人转过身,先是疑惑不解,随着她看清左央的样子之后,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悲喜交集的神情。女人的嘴角动了很久,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后她低低地呼了声:“小左。”
当左央抽完第十根烟的时候,女人终于把故事讲完。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并带着一丝哭腔。她说:“小左,你要知道格子有多么依赖你。”
左央没有说话,他吸完了最后一根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火星微弱地跳了几下,最后归于寂灭,只剩下几缕烟灰,如同女人心里的希望,随着曼玲的到来被击得粉碎。
曼玲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左央的怀里,她恨恨地说道:“左央你这个浑蛋,让我这样痛苦。”女人望向曼玲走过来的地方,赫然看到了“人流室”这三个大字。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心。这下轮到女人沉默了,她静静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左央看到她鬓角的几丝白发一晃而过,心里开始有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小时候他喜欢看女人笑,总是跟母亲说:“格子的妈妈长得真好看。”
一想到格子,左央的脸上便会出现柔和的光泽。他一直都知道物是人非的残忍。可是却很疑惑为什么无情的时间一点都没有在格子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是最初的她,是那个冷白色冬天里圣洁如雪的格子。
回不去的那年的美好(3)
左央在某个较为暖和的午后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格子家。他犹豫着去敲门,恰巧那天女人不在,里面传出了格子稚嫩的声音:“妈妈说了,不能给陌生人开门的。”左央低低地说了声:“是我。”
格子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惊喜的颤抖,她欢呼着飞奔过来:“小左小左,是你吗?”格子打开门,一下子扑到左央怀里。左央的手在半空中举了很久,终于慢慢搭上格子的长发,一遍遍地抚摸着。
那天的后来,女人哭泣着找了几条街,终于在天色慢慢暗下来的黄昏发现了蹲在园子里冻得发抖的格子和左央。女人的视线开始模糊,这一刻仿佛时光倒退,她看到曾经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在一起玩雪的情景。女人忍不住喜极而泣,这时光的错位中,她再一次回首了属于格子的幸福。这幸福来得太迟,却是那么猝然间向所有人袭来,让女人和格子被巨大的快乐覆盖。
晚上左央在格子家吃晚饭,女人包了他最爱吃的饺子。格子坐在左央的对面看着他,絮絮不止地述说着那些被他们埋在地底下的雪。她的脸因为幸福而变成了潮红色。这一刻左央是恍惚的,格子的笑,格子稚气的声音,包括格子的病,是那么地让他心疼。
一连几天左央都陪着格子。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小镇繁华的集市上。在格子眼里,这是多么新奇的天地啊,有五颜六色的窗花、形状各异的面具,那些面具使格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看到了快乐的花仙子、忧伤的熊猫,还有贪婪的猪八戒。她一个个地试戴过去,乐此不疲。七岁的格子隐匿在她二十岁成人的身体里欢呼雀跃着。卖面具的老人疑惑地看着她,正想打断她,告诉眼前的这个姑娘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具时,左央朝他微微地摆了摆手。他喜欢看到沉溺在童真世界里的格子,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左央给格子买来糖葫芦,替她剥开外面土黄色的包装纸,露出那剔透的果实来。格子一手拿了一根,吃得嘴巴上全是亮晶晶的糖粒。那些糖粒在阳光下像极了一滴滴的小水珠,投射出格子樱桃般的嘴。
左央慢慢地俯下身,俯下身。他的阴影盖住了格子的视线。双唇接触的那一刻,格子手里的糖葫芦掉落在地上。她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十分贪恋左央的嘴唇,柔软的唇,那么地让人沉醉。
然后左央的眼睛突然看到了站在前方的曼玲。曼玲的脸上是不可相信的神情。她径直走过来,一巴掌打在左央的脸上。
“那天在医院那个女人跟你说的我都听到了,可没想到你真会跟这个女孩……”
“不是你想的这样,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亲眼看见了,你居然会喜欢一个傻子!”
“曼玲你说什么,给我住口!”左央的眼神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曼玲显然是被吓到了。她幽怨地看了他很久很久,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她想到自己在医院里忍受那么巨大的痛苦,却是为了眼前这个负心的男人,和那个看似纯真实则恶毒的女孩。曼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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