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爷》第24章


一郎出来了,看到琴茶,笑意顿时爬上了脸颊:“兔儿,没想到你会来!”
论相貌,一郎不如生颐,论感情,绝对是和生颐更深厚,可是不知怎的,在这个时候,琴茶突然想来找一郎,想听他说话。
。。。。
生颐在桂川最显眼的位置早早坐下了,他鼓足了勇气,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去看琴茶练功那样的勇气。大大方方走进桂川,坐在他的老位置上。
离开锣还有一阵儿功夫,生颐的心却比那锣鼓声还要急促。他端起茶一饮而尽,可还是觉得口舌发干,他又喝了一杯,又觉得像饮了一杯煤油,五脏六腑都不舒服。他换了个姿势,又拨弄了下头发,整理了领子,捏了捏格外挺拔的鼻梁,可还是觉得不舒服,总有哪里不对劲。
他紧张,他不安,他这次一定不能躲在墙外边儿听戏了,他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听完这场,就叫住琴茶,和他说清楚。
哦,还要问问他——和吴小姐的婚事怎么办呢?他是不想结婚的。
锣鼓声响了,生颐立马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盯住了台上。
他的手捏着袍罩,也忍不住紧了紧。
角儿们依次登场,花脸儿,须生。。。。依次登场,他急了,旦角儿怎么还没来呀?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喝彩,一个扇子半遮面的花旦上来了。生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琴茶!
这花旦是有几分琴茶的韵味,可是远不及琴茶一半。看得出来,是琴茶的徒弟。
琴茶的控场能力很好,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一蹙,就能牢牢栓住台下观众的心。这是琴茶有生俱来的天赋。
又等了一会儿,生颐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本来就不喜欢听戏,他本来就听不懂,平时要不是为了看琴茶,他才不。。。。
他拉住旁边一伙计,因为手劲过大和紧皱在一起的眉毛,把伙计吓一跳,以为他要来砸场子,吓得手里的茶壶差点翻在地上。
生颐连忙松开他,一手顺势帮他扶了下茶壶,道:“我是问,琴茶今天不来吗?怎么没见他?他哪儿去了?病了吗?”那个伙计被生颐一连串的问题堵得发懵,缓了好久才紧张道:“他,他一大早可就出去了……嗯,挺急的,好像去找什么重要的人去了。”
“重要的人?”生颐一愣,冒出一丝想法,难道琴茶去了自己家。
他心中有点欣喜若狂,几乎想要飞奔回家。他立马起身,一路上跑的飞快,如果遇到琴茶,他一定会好好道歉的,反正给琴茶道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今天的路怎么这么长,好多老店儿关了门,东口开了一家川菜,改天想和琴茶去吃,两个人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他又看到几家卖布匹的,又想起这几天遇到琴茶,他穿的衣服可真好看,衬得整个人也更英俊了,这八年应该有不少小姑娘青睐他,又有不少小伙子嫉妒他。
一郎给琴茶倒了酒,日本酒,一郎提过好多次,琴茶也没记住名字,这酒略淡了,比不上竹叶青。但是不知道怎的,琴茶今天似乎极容易醉,喝了几杯他就觉得头昏脑胀。
“兔儿”一郎关切地说“你不要喝太快了,你吃点水果解解酒吧,你有点醉了,不能再喝酒了。”
琴茶摆了摆手,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郎见状,连忙夺过杯子,把酒放在了一边。
琴茶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他喃喃道:“我想家了。。。。”
一郎依稀想起来,琴茶说过,他是南方人,在那个多花多鸟多雨的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一郎连声说:“想家了?那回去吧,我给你去买火车票,今晚就可以送你走。”
琴茶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回家?我哪里还有家呢?浙江也早都沦陷了。”
“没有关系,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回去。”一郎急急地说。
琴茶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点点头。
他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回浙江,其实他对于浙江没有太多的印象。他只是想找个安身的地方,那个地方不会是北平。
他有点想娘,有点想爹,虽然对他们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他心里很难受,生颐的爹多好啊,给他这么大一个洪家,还替他找了妻子。生颐马上就有自己的家了,过不了几年,少爷变老爷,子孙绕膝,儿孙满堂,好大的洪家,继续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而他呢,他爹早早就没给他一个家,现在呢,也不帮他找个家,他就永远,永远地孤独下去。
生颐的脚步被栓住了,他看到一郎扶着喝醉的琴茶往一辆汽车里走。
琴茶说的重要的人,原来是他吗?
笑话,天大的笑话。这次生颐不想躲了,他要堂堂正正走上去,是他又怎样?就算他把琴茶抢走了,这次也一定要抢回来!
他冲上去,一把揪住一郎的领子,旁边几个日本兵见了,立马拿枪对准了生颐,一郎挥挥手,示意他们把枪放下。
“他喝醉了。”一郎说“我要送他回去。”
“谢谢了,”生颐冷冰冰地说“现在我来了,我送他。”
“我有车。”一郎说“他喝醉了,他不舒服,你不要再碰他。”
“是,我没汽车。”生颐笑了笑:“我叫个车夫拉车送他回,以前我们出去玩都是这种的,他习惯。”
一郎不说话了,生颐从一郎怀里搂过琴茶,稍一用力就把琴茶横抱在怀里,琴茶朦朦胧胧中醒了,依稀看到生颐的脸庞。
琴茶太瘦了,生颐力气很大,抱着琴茶走起来丝毫不费力。他本可以叫车,但他不想,他就想这样抱着琴茶,安安静静地走一段路。
琴茶有点意识了,他问道:“去哪儿。。。”
生颐说:“回家。”
第23章 第 23 章
生颐守在琴茶床边,琴茶酒还没醒,在床上紧闭着眼睛,额头上鼻尖上全是密密的汗珠。
生颐打量四周,看到琴茶的床头上一排兔儿爷,有几只是小时候送他的,生颐精心选了很久,自然有印象,还有几只明显是摔碎了又拼起来的,是生颐这次带回来的。
看到这,生颐忍不住想起琴茶是含着怎样的委屈和辛酸把那些兔儿爷一只只拼好的,一想到这,他的心就很痛,痛得眼泪要滴出来。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琴茶的屋子不大,但是很干净。墙上挂着一个风筝,很旧,有些年岁了,一碰就要散架似的。生颐细看才发觉,这是当年琴茶和他一起做的,生颐糊好的风筝,琴茶涂的颜色。琴茶的审美从小就极好,对色彩更有种天生的敏感,很多年后生颐回想,觉得琴茶大概就是生来的艺术家。
下午散了学,生颐便去找琴茶,两个人在小山坡上把风筝线扯的很长很长,看那只燕子似的风筝飞向遥远的天际。两人笑得脸颊都酸了,喊得嗓子都哑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生颐也没忘,但他没想到琴茶会把有关他的记忆都一点点地保存下来。
拨浪鼓,风车,生颐的画,几卷旧诗集。。。。有关他们的一切,琴茶都留着,留住了有关他们两人的,共同的回忆。
生颐看到这一切,所有关于往事的记忆如海潮般汹涌而来。路口的书店里,生颐安静地选书,琴茶就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元宵节,两个人走在北平热热闹闹的街道上看花灯;冬天琴茶在街角等他放学,两个人一起捧着热腾腾地白薯;外面早餐摊前,两个人喝冒着热气的乳白的豆浆。
生颐无法想象琴茶在没有他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是怎样度过的,生颐也无时无刻想念着琴茶,但是在炮火中,在枪弹里,他的思念便减弱几分。
他本以为琴茶大致也如此,现在才明白,他一直活在琴茶的记忆里,活在琐碎中,活在他所等待的每一天里。
他以为琴茶有了一郎便把他忘了,没想到他都记得,是自己误会他。
琴茶的眼睛动了动,他醒了,坐起来看着生颐。他曾精构思了要怎么和生颐交谈,在什么地方,穿什么衣服,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而他现在狼狈地坐在床上,汗水把头发粘在脸上,衣服已经压皱了。
“醒了?”生颐说。
琴茶醉酒后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他趴在床边呕了一阵,生颐拍了拍他的背,说:“喝这么多干什么?”琴茶吐得晕头转向,压根懒得理他。
等琴茶吐完了,漱过口。生颐帮他把地下收拾了,坐到床边,正要开口,琴茶转了个身面向墙壁,看都不看他了。
生颐还是沉住气,开口好声好气道:“兔儿。。。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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