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舞飞扬·锦瑟无端》第31章


那个冬季下着很厚的雪,她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她坐在街旁吹着风笛,寒风吹在她的脸上,刺骨的寒冷,像针扎进骨髓,扎得生疼。她的面前放着瓷碗,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卖艺,那些同龄孩子的家人都不让他们跟她接触,自从她的父亲杀死母亲,她开始被所有的人抛弃。人们都说,她是杀人凶手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个恶魔,她身上流着魔鬼的血。她被孤立。
赎罪(2)
那些沿街的孩子向她投来小石块,一颗一颗的,让她万劫不复。她的身上除了父亲酒后虐打的痕迹,就是石块砸伤的伤口,还有几道她自己用刀割裂的痕迹。伤痕累累。
她闭上眼睛,吹起风笛,那是一首悲伤的曲子。她的眼泪流下来。
很多年后,他吻她的伤口,催人泪下。
二战爆发后,他的祖国深陷在不幸中,他的亲人全都离他而去,他想用他的手去反抗,可是他没有办法,于是他选择流浪。他只能用他的画笔,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惊恐。
他们将他一人抛于孤苦的尘世,他一个人坐在冰天雪地里画着一副名为《呐喊》的画,然后他看见无家可归的她,她就像尘世之外赶来救赎他的女神。
她的身体同样瘦弱,眼神里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忧郁。他一直望着她,她从此走进他的生命。
他说,他爱她备受摧残的容颜,爱她内心深处隐藏的灵魂。他轻轻拨开她的长发,看到她的颈子上有一粒小小的褐色的痣,像指甲刻的印子,他吻着那粒痣,闻到她淡淡的清幽的体香。他轻轻地对她说,你在我手里。
他将他完成的她的画像送给她,画中的她美丽哀伤,她用手指轻轻触摸画上自己裸露的身体,还有那些小蛇一样的伤疤,她感觉到痛。可是她的灵魂会因为存活在他的画中而得到永恒和不朽,她仿佛得到了新生。
他看着画,对她说,你的眼睛里全是怨恨。全都是。你怨恨谁。
她含着泪说,他,他们,我怨恨所有人,我想用最毒最毒的毒药毒死他,我想杀死他,我天天夜里,天天夜里都会在梦中惊醒,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我怎么能杀死他,我只能杀死我自己,杀死我自己。
她咬破了嘴唇,渗出了血。她的眼泪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她开始每晚读《圣经》,仿佛在与上帝对话。
那些严冬的日子,他将种植的一小盆向日葵送给她,它们存活下来,仿佛奇迹。他说她就像冬日里的一棵向日葵,坚强、卑微而骄傲。
他说,有一天,他会带她去看日出。
他送《梵高传》给她。他说他十分钟爱梵高的《十四朵向日葵》,可是画家在作此画时,死命想抓住的这个世界还是缓慢却无情地溜走了。她却钟情于梵高的《乌鸦群飞的麦田》,画家曾写,他的生活,从根基上被破坏,他的脚只能颠跛着走。
那天晚上,他再次要她,他们纠缠在一起。他仿佛触及到潮湿柔软的沼泽,他不断地下陷、下陷,她痛得叫起来。他进入她的身体,仿佛触及她内心深处隐藏的灵魂。他们灵肉合一,相爱得很深,恨不得彼此嵌入。然后他们仿佛飘入云端,升入天堂。
他感觉她是他命定的一个伤口,孤独而绝望,纠缠而撕扯,悲戚忧伤,催人泪下。后来他说,莋爱其实是一件很伤感的事。
他们都同样孤独,同样饥渴,那种对爱的极度的渴求,撕咬着彼此的灵魂,恨不得嵌进对方的骨血里。
她所渴求而得不到的爱,在岁月里化为怨恨的毒火。她的悲恨,比大海还深。可当她汹涌澎湃的悲恨碰到他倾泻而出的悲伤,终于就融化了。她在失掉对父亲的梦之后,就长眠于对他的梦中不愿清醒。
她想起往事,然后她哭泣起来,她在他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渗出了血。他感觉到痛,他的肩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她要他永远都记得她。
永远,到底多远。
天亮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街道旁吹风笛。
赎罪(3)
战火突然蔓延到小镇。街上的人掩盖不住惊慌的苍白,纷纷逃命,包括刚刚一直在向她投石块的几个小孩。她的身旁,硝烟弥漫。她依然坐在原地,吹着悲戚忧伤的曲子。她闭上眼睛,她的眼泪流下来。
那天晚上,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发疯一样,用大火烧掉了自己的所有画作。他在火光中仿佛看到了他死去的亲人,他所有用生命来创作的画,它们灰飞烟灭。
他大笑着,突然又哭泣起来。他活于凡尘之外,他对战争无能为力,却苟且地活着,通过画依然无法解脱自己。他的一切,一场大火,全部化为灰烬。
她赶来的时候,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她看到一片片灰烬飞舞到天上。她的眼泪流下来,她问他为什么。然后她哭着揪着他的衣服,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言语,也不看她,只是木然地呆立着,心如死灰。
他选择离开她,他走了,头也不回。
她望着他的背影,流着泪对他喊,我只要你看着我,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那样,一直盯着我看!
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又继续走了。她闭上眼睛,跪倒在地上。灰烬在空中飞舞。
她流着泪说,烧了,全烧了,烧成灰烬了。
她的心也随之全部化为灰烬。
第二天,她来到小镇附近的教堂,这里收容了很多难民。她面对上帝,深深地忏悔和祷告。
牧师告诉她:面对上帝,他时时地迎接你,无论你开心或伤心时,他始终庇佑着敬慕和信奉他的子女。其实是你有罪时,他也不会拒绝你,会宽恕你。
她问,上帝真的会宽恕我吗?凡尘早就抛弃我了,我已经无处容身,战争又使得生灵涂炭。我决定一生一世守在这里,来洗刷我的罪孽,洗刷父亲的罪孽,洗刷战争的罪孽,洗刷人类的罪孽。我决定做一名修女,以德报怨,终日诵经,孤独终老。
《圣经》里说: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止不息。
教堂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严冬的季节,这里冰天雪地。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越来越大。
她刚刚换上修女服时,突然见到他了,他作完祷告就离开了。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之后又剧烈疼痛起来,仿佛被灼痛了。原来他已经深深地刻进她的心里,试图忘记,就像撕扯自己的伤口一样疼。
于是她在身后一直跟着他,跟着他走进麦地。他跪倒在一片冰天雪地,久久地跪着。她流着泪,远远地望着他。她渐渐走近他,可是她看到他身边全是红色的鲜血,渗进雪地里。她惊慌地跑到他身边,看到他僵硬的姿势。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他的脸上不再有悲伤,表情很安详。他的周围,尽是鲜血。
那一刻,她潸然泪下,她的手不住颤抖,伸到他的鼻子前,他尚有一丝气息。她紧紧地抱着他,听到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他的肩上,一直都有她咬过的印记,那块印记,也同样刻在他心里。他说,他至死都爱着她。
他死了,她的情绪开始失控,泪流满面,一直唤着他的名字。她的身体不住颤抖,她抱紧他,问他为什么。她的心已经被掏空了,像被针扎一样,里面淌着血。他的尸体开始冰冷和僵硬,她嘶叫起来。
冰天雪地里,他一个人,一定会感到彻骨的寒冷。他自己解脱了自己。
一个画家,他的画作烧成灰烬以后,他的灵魂也死了,肉体也会随之而去。也许,他是去找他的亲人,他们在天堂相聚。也许一觉醒来,他又会回来。
赎罪(4)
她不记得她是怎样回到教堂的。战事好转,人们有了生存的空隙。父亲的监狱来信了,她双手冰凉地拆开看。信中说,她的父亲,早就疯了,她一直蒙在鼓里。父亲疯了,却还记得她母亲和她的名字。
因为战乱,监狱被迫迁移。途经一处庄园,当时一位贵族男子为了逃命,一直用鞭子抽打那匹已无法移动的老马。她的父亲突然挣脱,发疯一样跑过去抱住伤痕累累的老马嚎啕大哭起来,他一直恸哭,旁人怎么也拉不开。他也许终于知道他的罪孽,他想起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妻子和女儿。他也许终于领悟到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为众生的悲苦而流泪。
当天晚上,她的父亲在狱中服毒自尽。
她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泪水汹涌滂沱,渗进五脏六腑。原来她对父亲彻骨的恨,全部来自深入骨髓的爱。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使她郁结的伤痛爆发出来,她的精神终于彻底崩溃。
她冲出教堂,奔跑在冰天雪地里,一个人撕心裂肺地呐喊。这种极端的痛苦,她深爱的那个画家,曾经一个人坐在冰天雪地里画它,用画作《呐喊》表达。那时,他们相遇。
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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