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四顾》第2章


那一刹那渐渐凝固再分裂成无数碎屑,挥之不去。 
我夜夜笙歌,却不觉恋足成痴,一只一只脚踝摸将过去,自然无人能及任平生。 
对着镜子端详许久,确信自己近日枯瘦如柴不是因着纵情声色,全是为了任平生。想是染了传说中又香艳又狠毒的相思痨,命不久矣。 
我咬了咬牙,叹了口气,决定去见平生。 
那是七月十五,中元夜。 
百鬼夜行。 
妖气入骨。 
你自然与平生在一处,见我来访堆上满脸笑,忙不迭收拾杯盘果品。你倒茶,平生顺手往你口中塞上一枚蜜枣。 
好不温存。 
我满目凄惶,嫉妒得心如刀绞,却还是舍不下任平生。如极饿之人伸手入油锅,一边疼痛不已一边扑鼻肉香,两厢都舍不下。 
聊了些什么呢? 
无非是吃喝玩乐酒色气财。 
我强打精神,用尽全身解数确保面上保有一贯的浪荡笑容,说烟雨楼又到了好酒多少,□□招的雏儿又将开苞。 
你只是抱歉笑笑,拍拍平生手背正色道,九公子,我早不去□□招了。 
我一时接不上话,只觉又酸又苦全梗在喉头。 
倒是平生开了口,他说九公子不是外人,不妨直说,若是九公子看上了谁,不管是否烟花之人,与平生说一声,保准如愿。 
有这等事?我假装兴致盎然,硬生生咽下一句——平生,我只要你。 
平生吹了口茶,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从茶钟上方看住我,似笑非笑。 
我只得问下去——可怎生办到? 
你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平生懒懒一笑,因我是狐。 
哦。我心下了然,倒未曾多惊讶。平生是狐,就如你我是人一般自然而然的事。他本应是狐,他自然是狐,不是狐怎能如此媚得入木三分又毒得浑然天成。 
这夜的烛芯未剪,光影摇曳得有些暗,我饮茶也醉,睁眼闭眼尽是平生。 
他靠在你肩头,却分明在勾引我。 
他笑也在勾引我,冷也在勾引我,说也在勾引我,静也在勾引我,挑眉在勾引我,闭目也在勾引我,连抬一抬手,侧一侧头都是在勾引我。 
我亦步亦趋,慢慢踩进他的天罗地网。 
自此我便常去你那,腆着脸与你们一同饮酒赏花,俨然挚友三人。 
平生是毒。 
我们同中了平生的毒,下场却大不一样。 
你沉醉不知归路,我却只能望他解不了渴。 
他倒是说到做到,从烟花巷的红姑娘,小门小户的女子少年,直到宦门绣户的少爷小姐,只要我提到的,平生都有本事弄到我床上来尽一宿之欢。 
只除了他自己。 
平生丝丝缕缕地勾引着,却分毫不让我靠近。 
为你守身么?他以为他是谁。他不过是狐,淫字当先的狐。妖狐来谈节操,可不笑死了人。 
六儿,我将平生说得如此恶毒,你该生气了吧。 
自然,他在你心中始终是你又美貌又温存又妩媚又善良的情人。 
他不似平常妖狐惑人般吸你精气,还能善待你友,为你仕途添喜,助你青云直上,且还赤诚待你,一片痴心。 
我想你该已自责了数十年吧……自平生死后。 
若不是你一日也离不得他,若不是你怕我趁虚而入拐了他去,若不是你,平生不会横死。 
那次是贺你荣升槐里府果毅尉,你自有了平生之后仕途财路一片平坦,自是得意,饮了几杯便酒意上涌,握着平生的手体己话儿说个不休。 
平生也饮了些酒,满脸红晕,笑意盈盈。 
我不是傻子,六儿,我也知你是做给我看,无非是证明你与平生情好绸缪,劝我不要错打了主意。 
我只微微笑着坐在一旁,毫不似平日苦苦压抑酸水的样子。 
你瞥我一眼,终于按捺不住,你说平生,随我赴任去罢。 
平生望定了你,踌躇半晌,说今年不宜西行,恐有祸事。 
你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勾了平生下巴说有郑六在,平生永不遭祸。 
我倒没想到素日如斯木讷的你,竟也有这般蜜语甜言送赠他。 
平生也有几分惊,更多的自然是喜,笑得眉宇间明媚都漾了开来,却还是坚持着不肯去。 
两下争执良久,我不好插话,只得带着我漫不经心的笑自斟自饮。 
你又瞥我一眼,想是被酒乱了心神,明明是多少年看惯了的我的笑容,却忽然触动了你的怒气。六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你发火,只此一次,便够你懊悔一生。 
你将筷子拍于案上,大声道不愿随我就直说,扯甚么不宜西行! 
平生垂下双眼。 
我趁便溜走。 
不几日你启程赴任,终是志得意满带上了平生。 
那日是天宝十二年十一月初三,任平生死。 
六儿,我再次见到你时,你头发白了近半,本就不出色的眉眼神气葳蕤,眉间额上添了皱褶,活像个小老头。你醉得两眼通红,死死攥住我的衣角,哭得眼泪鼻涕糊作一团。 
你捶胸顿足嚎啕着悔不该逼着平生随你西行,悔不该未好好护着平生,悔不该当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最终令得平生惨死官道旁泥尘之中,尸首无存。 
我将你揽入怀中,拍着你肩膊无声落泪。 
我与你素不一样,我向来是哭不出声的。 
就如那日暴雨之中,我藏身于道旁草丛中,看着那群猎狗以森森獠牙将平生撕咬成碎片,看着那具我爱之入骨的皮囊归于尘土,也只是毫无声息地落下泪来。然后伸指蘸了点混着平生鲜血的污水,用力吮吸,吞下肚的有污泥,有平生的血,也有我指尖被自己噬出的血,辨不出端倪。 
六儿,你哭得毫无章法,忽而哭那群该死的猎狗不知从何而来,竟能将法力如此高强的平生撵下马来追至荒野活活杀死。忽而哭平生死而无尸,连骨头都被那群野兽啃个干净。 
你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襟,我左手摸着你的头顶,右手伸入襟内将贴肉放着的香袋拿了出来,攥在掌心。 
六儿,我断不能让你碰到它。 
你的眼泪,你的呼吸,你的皮肤,都断断不能碰到它。 
那里面是……平生最后一块骨头,是道士司马从狗牙中抢出来的,作了这笔交易的一部分。 
《任平生》完 
此其二 胡先生 
有人说,所有美好的故事开头都应该是一场雨。 
我们这个故事的开头也是一场雨。 
只是我们的主角——胡先生却丝毫不觉美好。 
对于一只狐狸来说,如果还有什么比在暴雨中面对一群被施了法的猎狗还可怕的话,恐怕就是发现这群猎狗嘴爪之上还残留着另一只狐狸的血了。 
胡先生攥着好不容易用枯荷叶变出来的破纸伞,战战兢兢地试图维护作为一只妖狐最后的尊严,保持住刚能幻化成的人形死去。 
胡先生今年二百出头,作为一只妖怪而言,属于徘徊在幼儿期与儿童期之间的岁数,自行取名为胡先生,也能看出幼儿急于成长的心情。 
然而哪怕改名叫胡老头,幼儿还是幼儿。 
面对着凶狠的敌人,幼年妖狐胡先生满心凄怆,两股战战,身后的尾巴不知何时掉了出来,火红的皮毛被雨淋得透湿。 
为首的猎狗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低吠一声逼了近来。 
“幺姑娘!”话音刚落,那群猎狗就停住了脚步。 
胡先生两眼含泪循声望去,只见来的是个青衫白袖的年轻男子,撑着把紫竹柄的八十四骨白纸伞,眉斜入鬓,眼角也挑成恰到好处的角度。 
他摸了摸猎狗头目幺姑娘的头,俯身吹了口气,摊开右手,群狗都变作纸片然后滑过来躺好在他的掌心。 
他有条不紊地折好纸塞入袖内,这才抬眼看了看胡先生,斯文有礼地笑了一笑,说:“小狐狸,你的尾巴淋湿了。” 
胡先生大吃一惊,这才发觉总收不好的尾巴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忙收了回去,又警惕地盯住眼前的男人。 
那人又笑了一笑,“小狐狸,放心吧,没有人付钱,我不会杀你的。”说完转身,伞端的雨珠划出弧度圆满的曲线,施施然走了。 
胡先生又羡又愧,眼睁睁目送那人走远,这才夹好尾巴灰溜溜地朝反方向走去,一行走一行想起那人的潇洒姿态,忙正了正腰,挺了挺背,将表情也学了个九成九才放心。 
一路荒烟蔓草,好容易经过几个村庄,胡先生正欲前去借个宿蹭顿饭,抬眼只见衣衫褴褛的村民们眼巴巴盯着自己身后鼓鼓囊囊的包裹,再不通世事也知道默默转身跑掉。 
莫说借宿蹭饭,不被劫富济贫已算幸事。 
——虽说胡先生也不富。然而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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