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四顾》第3章


莫说借宿蹭饭,不被劫富济贫已算幸事。 
——虽说胡先生也不富。然而多少还是有些行囊。 
他面带骄傲地按了按自己的包袱。 
里面都是些细软。 
细的是兔毛,软的是鸭绒。 
都是临行时柯横楣塞进来的,说是人世多险恶,扮个赶考书生也得扮个十足十。人有包袱,你也不能缺,听闻包袱内都是些细软,便捡了些顶细顶软的包上罢。 
想到此处,他又按了按自己的包袱。 
——早知如此,便该带些干鲜粮食才好,兔脯鸭肉,哪个都赛过这些细软,也不知人是怎么打算的。 
如今独自在外,却当何以谋生?胡先生很苦恼。 
捕猎?其他小狐们学撕咬猎物时他正苦练法术,不曾习得。 
用法术?其他妖狐们学武艺幻术时他正苦读诗书,不曾习得。 
买食?君子不欺暗室,胡先生暗定决心,断不可以幻术变出莫须有的银两骗吃骗喝,关键是——根本没有店铺让他骗。纵有店铺,他也未必能变出银两来。 
偷抢?以胡先生微薄的法力及荏弱的身躯也无从偷起,搞不好还会被人拿住活活打死。或者……被猎狗咬死。 
胡先生打了个冷战,咬牙继续前行。 
不出三四里,看见衰杨深处隐隐露出一角屋檐,竟像是一处庄园。 
胡先生大喜,拖着磨出血泡的爪子飞奔而去。 
只见眼前高墙大院,红墙黑瓦,竟是一栋大宅院。胡先生抖擞精神,回头检视了一番自己的尾巴,这才叩门。 
应门的是位老家人,青衣小帽,花白胡须,眯起眼扫了一眼胡先生,再不开言。 
“呃……老……老丈,我……在下……区区……”酝酿已久的“路远难行,可否借住一宿”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胡先生从颧骨上浮起两抹红,转眼已蔓延至脖颈。 
开门老头又冷冷扫了一眼,作势就要转身关门。 
胡先生急不可遏,出手如风,揪住老头的衣袖。忽而瞄到旁边贴着告示,说是诚聘教书先生,薪酬丰厚云云。当下也不及多想,“不才区区在下我正是来应聘的。” 
胡先生成为胡先生对于胡先生来说其实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胡先生自幼志于学,浸淫于诸子百家诗词经典中两百多年,正背倒背抽背跳字背统统如流,小小一个私学先生自然不在话下。 
何况这个私学还小得可以,统共只得一间房两张案两个椅一个人……以及一头狐。 
何况这个人虽则只学了十数年的圣贤书,竟也煞有介事头头是道,学问虽则比胡先生还差着那么一点半点许多点,却也没多少可教的。 
胡先生便每日命他习两张字,背一卷书了事,自己只是懒懒缩在椅内,有一搭没一搭聊些闲话,或者干脆昏昏睡去,倒也其乐融融。 
胜在这位学生竟也对此无有不满,每日勤谨念书,胡先生每日饭菜管饱,月底还照领薪饷。 
学生姓端木,名焚,字红莲。就是这家家主,既是家主对此没有意见,胡先生便乐得将这太平日子混将下去。 
这一日穷极无聊,胡先生趴在案前看端木临了一个多时辰的快雪时晴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端木,你为何请我?” 
端木规规矩矩放下了笔,秀致的脸上忽而红了一红,半晌才道:“听闻城中富户家家没有先生也有清客,不请恐失体面。” 
胡先生撇了撇嘴,心下暗自在端木头上烙上“乡下人”三字。全然忘记自己充其量是头乡下狐狸,也并不高尚多少。想想又换了个话题:“何时去考功名,搏前程啊?” 
端木皱了皱眉,正色道:“不考。” 
胡先生一惊,搜肠刮肚不多的传奇故典,只记得所有的寒窗苦读背后必有一段励志传说,无非都是门楣啊黄金屋啊颜如玉等等,当下开口便问:“读书不考功名却是为何?” 
端木振眉,又泰然又正直,恨不得浩然正气直冲云霄,他说:“读书岂只为浮名蝇利?” 
胡先生结舌。 
他又说:“先生不也未考功名?” 
胡先生又结舌。 
他竟还继续:“先生又是为何?” 
“我……我又不一样了……” 
“为何不同?” 
胡先生恼羞成怒:“我问!你答!” 
端木低下头去,重又执笔习字,写完一行,笔下顿了一顿,才道:“祖上有家训,端木后人世代不得入朝为官。” 
“为何?” 
“不知。” 
“问啊。”胡先生怒其不争。 
端木抬眼,微微侧着头看胡先生。 
“呃……”胡先生讪笑,挪到端木案前拈起字纸道:“咳咳,这字笔势流丽,章法天然,大有长进,大有长进。”一行说一行默念——端木祖上已死,已死,已死。 
不小心又想起自己那已成天狐的曾曾曾曾曾祖父,终是与曾曾曾曾曾曾祖父及曾曾曾曾祖父混淆起来,记不分明面貌。 
比起胡先生那庞大到耸人听闻的家族而言,端木家就萧条得多了,拢共只有端木红莲与其双胞妹妹端木苏苏,余下的就是十数个家人仆役。 
偌大的宅子里竟日都觉空荡荡,倒方便了胡先生懒怠开门关门,素日便直从墙中出入了。 
然人都说走多了夜路终会遇到鬼,胡先生这般嚣张行径,自然也终会遇到人。 
这日一早,胡先生照旧下床便直行向前,穿墙出屋,便欲去书房命端木背书,自己补眠。 
转过廊去却迎面遇上苏苏小姐,苏苏眉眼与端木极似,一般的轮廓如画韵致清雅。苏苏小姐袅娜移步前来,却分明笑得不怀好意,她说:“神仙?妖怪?” 
胡先生木立当场。良久才道:“什……什么?” 
苏苏走到胡先生房门口,纤纤素手指定门扉之上赫然一把大锁,微笑道:“先生,此锁是我前日置的,敢问先生如何出入?” 
“呃…………………………” 
“所以先生是……狐狸?老鼠?黄鼠狼?虫?鸟?鱼?花?” 
“呃……………………………………” 
苏苏正色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听闻兄长倒也认识不少术士道者,不如……?” 
胡先生想了想猎犬尖牙,又想了想端木红莲素日正直嘴脸,霎时间泪眼凝噎。 
苏苏又笑,甚至抬手勾了勾胡先生的下颌,轻描淡写道:“不如先生娶我吧。” 
胡先生险些平地跌倒。 
“外人妖怪自然要捉走了,自己人的话……还可商量。”苏苏若无其事地拈着绣帕擦擦胡先生额角的汗珠,温温柔柔道:“嫁给一个妖怪啊,真是有趣呢。” 
胡先生扑鼻只闻到苏苏小姐袖中染着的香,几乎闷死。 
于是苏苏小姐亲昵地挽住了胡先生右臂,笑得十分贤良淑德地说:“那么先生,去书房向家兄求亲罢。” 
胡先生战战兢兢,脚步凝滞,腰间还被苏苏细长手指掐住,动弹不得。正无可奈何之时,又听得苏苏贴着耳畔轻笑着说:“先生若是娶了我,自然夫唱妇随,小女子再是愚钝,也断不会四处宣扬夫君是妖怪罢。” 
胡先生一步三挪行向书房,左右思量捉摸不定。 
不娶——苏苏素日言出必行,定会将妖怪之言告诉端木……而端木,向来端方正直妖邪不侵岂能容妖孽近身? 
娶——怕只怕这身狐狸皮终有一日都被那刁钻的苏苏大小姐扒了去…… 
不如……逃走——胡先生正欲穿墙出院,脑中不知为何忽地浮现出端木埋头习字的侧脸,生生卡住了脚步。 
终归还是垂头丧气进了书房。 
还未开口,苏苏已嚷道:“大哥,先生要娶我。” 
胡先生吓了一跳,倒是端木只“哦”了一声,还是将手头的字写完才抬起头来,“为何?” 
“他是个妖怪。” 
“哦……”端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胡先生为端木没有大惊而大惊。 
而端木又开了口,“不行。” 
“为什么?” 
端木竟然斜了眼,皱了眉,分明地显示出鄙夷的神色,说:“人是人,妖是妖,岂能混同?身为人而嫁与妖,闻所未闻,有辱门楣!” 
胡先生怒,“我狐族神通广大,哪里配不上人了!” 
端木摸了摸下巴,“原来是只狐狸……”顿了一顿,对着端木苏苏冷然道:“你要嫁入臭烘烘的狐狸窝?”又伸手指定胡先生,“你贪他如今皮肉漂亮,岂知他不过是头兽!看到毛爪尾巴,你还要他?那狐狸窝不遮风不挡雨茹毛饮血,你要去帮老小狐狸追杀兔子?” 
胡先生大怒,跳起来指住端木鼻子,“老子就要娶她!” 
端木冷笑。 
胡先生暴跳如雷,突地激发出无限潜能,化作一道白光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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