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哲思》第1章

！
言尽哲思
作者：苏生生
归来
“小姐，这是您的房卡，房间号607。”
赵思雅靠在大理石面的接待台边，随手接过房卡，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排钟表。
北京时间下午3点15分。
每分每秒都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好好活着，这是妈妈临终送给自己的四个字，是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对自己最大的盼望。
思雅抽出行李拉杆，走进电梯。靠在冰冷的金属杆上默数镜子里跳动的红色数字，镜子里穿着褐色风衣的女子以同样静默的姿态回望。再看不见记忆里那个总穿着桔色衣服，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女孩的影子。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总是喜欢拉着人比身高，每每比不过总吵嚷着说下次一定超过你。那时候天真地以为只要个子高高的，就没人能欺负自己。
“叮咚”思雅一惊，收回正蔓延的思绪，确认了楼层后走出电梯。
酒店的走廊总是铺着花式繁复的红色厚地毯。人走在上面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两边等间隔地嵌着金属条作为装饰，思雅瞥了眼金属条里映出的自己，暗叹：已经这么高了。
那时那人是怎么说的？每次听完自己的豪言壮语，那人总是说，咱们两个有一个人个子高就行了，我可以保护你。带着无可奈何却又宠溺地笑。
思雅别过头去，在行李箱滑轮的隆隆声里冷笑一声。开始看房间门上金色的号码。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思雅，你只能是他的累赘，他有比你好得多的未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那只是他的母亲，母亲爱的自始自终只有不知情的他，从来那爱都与她无关。
思雅走进607号房间，走廊里重归静寂。
门内思雅凝视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轻轻吐了口气，正准备打开行李，一串欢快的铃声突兀的响起。思雅看了看手机号码，刚刚摁下接听键，喂声立刻被淹没在某人万年不变的大嗓门里。
“喂喂！思雅？！到了没到了没？！”
思雅无奈：“倩倩，多年未见你的功力见长，我怀疑我的耳鸣就是你震出来的，到时候你付医药费啊……”
电话那头传来李倩独特的嘿嘿声，思雅微微笑，仰面躺在床上。
“明天出来吧？咱都好长时间没见了啊！”思雅嗯了一声。
“那我们就在X广场见吧！”听见那个广场的名字，思雅明显恍惚了一下，又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道：也不知道那里变了没。那边李倩却没听到，从她听见思雅的嗯声开始，就在细数出门注意事项。思雅刚想打趣她，就听见那边传来李倩犹豫的声音。
“思雅你要不坐出租车别坐公交了，万一迷路怎么办啊～”
思雅一愣，复又笑开来。
“知道啦，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倩倩，我身体很安康的。”
“嗯？那好啊！干嘛突然这么说？”
“就是拜托你不要再念经啦！我的魂魄目前还没有欠下房租费所以我还不需要被超度。”不出意料的那边传来李倩的叫嚣。
又和李倩说了几句后思雅挂断了电话。看着显示通话已结束的手机，思雅嘴角的微笑渐渐隐去。她偏头看着窗外陌生而又熟悉的天空轻叹口气。
明明只是一个归来的游子，却被当成过客。
正决定要去浴室洗个澡放松一下，敬业的手机第二次响起来。思雅回身，瞥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后，生生愣在那里。她盯着屏幕上养父的名字，那代表的是她永生难忘的一场噩梦，却也是她将要背负一生的恩情。
手机屏幕亮了又亮，执着的重复单调的铃声。思雅慢慢伸出手，从床上把手机拿起来。
手指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悬停。
“爸爸”
听着手机对面传来的呼吸声，思雅暗叹口气。想起当时自己离开的时候养父通透而愧疚的目光，那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的样子一直刻印在自己脑海里。
“小雅啊，回来了没有，我让远哲去”赵父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刚想转开话题，就听见手机里思雅漫不经心的声音：“不用了爸，我约了李倩吃饭呢，后天星期一吧，后天上午我去看妈。”赵父的手抖了抖，瞥了一眼病床上正在睡觉的赵母，轻轻嗯了一声。
思雅听着电话那头赵父沉重的呼吸，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天，低声说：“代问妈妈和、和哥哥好。”话毕挂断了手机，走进浴室里。
某医院里，赵父挂断电话，摇头自言自语：“真是变大了，连声音都不一样了。”咔哒声让赵父一惊，抬头看见赵远哲正推门进来，俊秀的脸上尽是不解。
“爸，什么不一样了？你自己说什么呢。”
“啊？啊我说你妈的病，一天比一天好啦，今天就和昨天不一样。”
远哲眯了眯眼，看了看赵父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眯了眯眼，哦了一声，走到病床前帮母亲掖了掖被角，说：“刚才医生让你去一趟。”
赵父慌忙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转身看着远哲，吞吞吐吐的说：“后天你就忙你的去吧，你妈也快出院了，我忙得过来。”说完不等远哲回答便开门出去了。远哲看着被赵父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抿了抿嘴唇，慢慢踱过去……
重逢（上）
第二天思雅破天荒出去很早，坐在出租车上打量起2年未见的城市，当真是变了许多，难怪倩倩担心她找不着路。
年少时他们上学放学必经的小路拓宽了种上了一排杨树，洒下斑驳的碎影。卖零食的阿姨又胖了几分，依然用她独特的口音招徕路人。大概快要放学了，小学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依稀可以听见车窗外她们大声讨论着自己的孩子，感叹飞升的物价。
那时候他总是提着两个大书包，护着她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他总是拿母亲奖励他的零花钱给她买大包小包的零食。而那时的她，只是一个拿着棉花糖蹦跳在街上的小女孩，天真的希望放学的路能够一直延伸下去，这样他就可以给她买无数的零食和棉花糖。
出租车缓缓驶过，转过小街尽头。
思雅垂下眼眸，再不想窗外看去。
其实用不了一百步，面前就会出现一堵高墙，这条路就到了尽头，再也走不下去了。你甚至连手中的棉花糖都来不及吃完。
“已经到了。”司机说。
从此自己一个人走，开始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回来，只不过是为了更决绝的离开。
思雅下了车，远远看见李倩大力招手，眯眼笑开。
我们都是徘徊于世间的游子，只不过从启程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能有返航的希望。因为她离开的地方，只允许她停港，不允许她停航。不过
思雅冲过去拥抱李倩。
幸好我还有朋友这个港口。
思雅和李倩边聊边向广场边的咖啡厅走去。
从李倩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中思雅了解到李倩大学学了她最感兴趣的护理学，现在在本市医院里做护士工作。
两人正说的不亦乐乎，思雅的手机第三次响起来，她掏出来手机一撇就摁下通话键。
“喂，爸爸，还有什么事儿？”
手机那头却一直没有动静，只听见轻轻的呼吸声。思雅皱起眉，又唤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李倩在一旁伸头看思雅的手机，抬头对她说：“不会是不注意摁错了拨来的吧？”思雅点点头，正要把手机拿离耳边，却听见关门声，然后是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雅？”
思雅一下子顿住。只有身旁卖棉花糖的小贩在一声声叫卖。她仿佛在彼此一声又一声绵长的呼吸声中，再次听到一个女人尖利的斥责，隔了那么久远的记忆传来，依然清晰如昨。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思雅！我和爸爸领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拖累远哲的，你想想，从小到大，都是他照顾你！你帮过他什么，除了帮着他花了他的零用钱，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只能是他的绊脚石，他有比你好得多的未来，思雅你……
之后的话被赵父打断了，可她猜得到下句话是什么，她知道那时继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所以她主动撤离，这原本就不属于她的阵地。继母被打断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摆脱不掉的影子，是她2年来最恐惧的梦魇：而在他光芒无限的未来里，不会有你的影子，哪怕一丁点，都不会有。
现在，那记忆再一次被远哲隔着电话的一声呼唤硬生生揭开。思雅握紧手机，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远哲环顾走廊，刚要说话，就听见病房里一声响，只得匆匆对电话那端说：“你等等，我得进去看看。”便挂断电话。推门进去，就看见赵母倚在床头，偏头看着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发呆。远哲忙过去把窗帘拉开，回身就见母亲把目光转向他手中的手机，定定的看着。远哲下意识的转了一下手腕，把手机屏幕转向自己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