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第6章


“……”双卿不知道胡阿牛话中用意。
“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不论你的过往给你留下了什么说不得的隐衷,既然爷给了你重新开始的机会,你在我们这里就要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可别想打什么歪主意!”其实看这小子的样儿,倒不像会打歪主意的。可他对自己的身世不能清白交代,胡大管家总得防着点儿吧。
“小的……”双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胡阿牛的话。她被说中了要害。她来这里“做贼”,原本就心虚和内疚,而现在听到了别人的警告。
“算了,你歇着吧。”胡阿牛站起来说道,“我前头还有事,就不招呼你了。总之,事事自己留意,早点拿出跟班的样儿来,也好早点过了试用期,拿上一份工钱。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缺钱得很。”
胡阿牛忽略余卿的无言答对,是因为看见对手明显地手足无措、心慌意乱起来,有些不忍。这个小伙计即使是个麻烦,也不会成为大麻烦。自己随便几句话他就面红耳赤,还额角见汗,根本是个雏儿嘛。
“小的,谢过胡管家。”双卿低着头将胡阿牛送出院门。
西厢房不大的两间屋子,一间用做卧室,一间用于起坐。虽然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双卿抚摸着风格硬朗的桌椅、箱笼和床铺,想起自己在苏州的纤巧闺房。
窝儿此刻会不会像平日那样,卧在房门的绣花软帘下打瞌睡呢?住在隔壁的齐康、齐蕴,不知道现在都在做什么。自己留下的书信,齐蕴应该读给舅母听过了,他们知道自己不过是出一趟门,过些时候就回去,应该不会为自己担心吧?
方才胡管家似有意又似无意的告诫,也一直压在双卿心头。胡管家看出自己想打歪主意了吗?舅母说的没错,自己不过是个无用的女子,在家只会坐在帘子后头翻翻账簿,对当铺其实没做过什么贡献。现在离开了家,又只想到用偷窃这样的招数来解决问题。舅母若知道了,又会怎么说呢?故去的舅父若有知,一定会很失望吧?双卿啊双卿,你可不要走错棋路啊……
“余哥儿!余哥儿!”窗外女孩子尖脆的呼唤声将双卿从胡思乱想中叫醒。
双卿推开糊着薄纸的窗户,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丫鬟打扮、模样娇憨的女孩儿。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东西。
“两位姑娘,是叫余卿吗?”双卿看着她们的笑脸。
“呦,余哥儿怎么叫我们作‘姑娘’?那可不敢当得很呀。”身材较矮、圆脸庞的女孩一愣之下,笑得弯下了腰,“怪不得胡管家说新来的跟班儿是个读过书的哥儿,果然好会客套的。”
“马丫,你明年就十五岁了,到了出嫁年纪的人,还这么放肆。”另一个年纪较大的丫鬟责备了同伴一句,转身向双卿交代:“余哥儿别怪她,这马丫生来疯疯癫癫的。哥儿以后叫我们的名字好了。”
“我生来疯癫?我只不像你兔儿姐,自从和富丑哥定亲,就假装斯文起来。”马丫不服气。
叫兔儿的丫鬟不再理会马丫,只把手里的东西隔窗向双卿递过去,一面说道:“我们都是胡管家差来给余哥儿送东西的。这里有两件换洗衣服,虽然是新的,因为要得急,恐怕不合身。”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害羞,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胡管家说了,过两天就有余哥儿这个身量的下人衣服送来。”
“谢谢——兔儿姑娘。”双卿接过粗布缝制的小衣。龙府对下人的关照让她有些意外。
“这两件衣服原是兔儿姐做了要给富丑哥的。”马丫道出兔儿害羞的原因,“余哥儿,你穿归穿,可别告诉富丑哥知道,当心他着恼。富丑哥大概会吃醋呢。”
“马丫!”兔儿嗔怪着阻止多嘴的同伴。
“好了,我不说就是。”马丫噘了噘嘴,又笑向双卿说道:“余哥儿,你还是赶快出来洗澡吧,热水我们已经放在东厢房,不洗就冷了。”
“啊?可是——我们江南人习惯入睡前洗浴。也许等一会管家那里,还有吩咐。”双卿其实是想等到夜深人静。她害怕。
“快别等了。爷和管家这会子正有事,况且你今天才来,他们不会再叫你了。”兔儿解释,“天也快到掌灯时候了,你洗了澡,只管歇着。脱下的衣服留在东厢,我们明日收去浆洗。”
“这,怎么好意思……”双卿嗫嚅道。
马丫笑道:“余哥儿不用不好意思了。实告诉你,我们爷是个爱整洁的主子,你瞧我们龙府上下的人,不论尊卑,哪个不是整齐干净?管家催你洗澡,就是怕你身上留着茶楼跑堂的味道!”
“啊……余卿明白了。”双卿几乎说不出话来。
“余哥儿,那我们就走了。”兔儿见双卿尴尬,忙拉着同伴告辞。到了院门口,她忍不住用手指头点一点马丫的额头,“小蹄子信口儿乱说话,也不怕人家难堪。”
双卿目送她们走出院门,忙把衣袖送到鼻子旁边闻了一闻,果然有些淡淡的茶、酒气味。
虽然在煮泉香也有沐浴的机会,但她的确有三天没洗过澡了。
龙立潮跨进小院的门,碰见新收的跟班儿余卿沐浴后出来,正回身带上东厢房的门。穿着比自己身量大出许多的粗布小衣,湿漉漉的头发挽成一个揪儿垂披在背上,小伙计在月色里更显出少年般的单薄和稚气。
双卿没有听到龙立潮的脚步声,等抬头看见他时,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慌乱了一下。匆促中她一手揪住衣领,几乎想再逃回东厢去。但终于还是克服了这个愚蠢的念头,低头恭恭敬敬叫了一句:“爷。”
立在院门边的龙立潮见小跟班匆忙转身背对着自己,一只手还在东厢房的门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要推门拿取沐浴时忘在里面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他又改变了主意,慢慢回转身来,低头招呼主人了。也许余卿对自己下人的身份还不熟悉,需要时间习惯。
“这里的规矩,胡管家都告诉你了?”龙立潮一边慢慢走过院子,一边问道。他希望余卿能尽快进入角色,成为一个得力的帮手。
“是。”双卿回答。停顿片刻,她不安地蹭了蹭双脚,又接着说道:“胡管家,他是说了一些。”
主人不会认为她现在就该表现得像个熟手吧?
只说了一些吗?龙立潮听出小跟班似乎话里有话。他收回往自己房中去的脚步,在余卿面前站住,“余卿,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问我。”
双卿没料到主人会停下脚步和自己说话。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遮住了月光的男子如此逼近,似乎浑身都散发着威慑力,而且高大得可怖,几乎要和齐康梦里的妖魔一样了。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同时伸出胳膊,用手护住自己的头。
龙立潮皱眉。虽然外面对他存着畏惧之心的对手和合作伙伴都有,但他从不希望在自己家里看见别人怯弱的神色。也许这个余卿天生胆小?
他踱步到石桌边坐下,尽量缓和语调道:“你过来坐下,不要太紧张。”
见龙立潮离开自己,重新看见月光的双卿偷偷舒了一口气。她放下胳膊,努力掩饰因为方才的失态而有的羞愧,轻声说道:“爷,小的站着就好了。”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拘礼。”龙立潮有点不耐烦。
“倒……倒也不是小的拘礼。”双卿嗫嚅着,“因为小的生来体弱,现在天时又已过了中秋,若坐在那石头凳子上,只怕又有一场病生,怠慢了爷的差遣。”
龙立潮一时有些愕然。坐一下石凳子就生病?看来以后不能指望这个余卿像默姑一样随马队出行了。他摇了摇头,但愿自己听错了,“余卿,你不是身子有什么毛病吧?”
“没有,小的没有毛病。”双卿急忙摆手,她不想被主人立即辞退,“其实晚间秋凉,就是爷也该保重些的。不如小的去拿个椅披、坐垫什么的,来给爷安设?”
“不用了。”龙立潮闭了闭眼睛,“你就站着说话。”
“是。”双卿松了口气。唉,就不是秋凉,她也不敢坐到这个人身边去啊。“小的……爷让小的说些什么?”
龙立潮双目注视余卿。月色穿过微风中的梧桐树,斑驳闪烁的光影落在这个安静的小跟班身上。
龙立潮发现小跟班除了幽深的眸子外,还有如此清秀的五官:淡远的眉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小嘴唇,再有就是细致苍白的皮肤和光洁的额头。
可是听这小跟班的应答,时时犯糊涂似的,与他灵秀的外表很不相称。
龙立潮再次皱眉。不用说了,这余卿原先一定是个养尊处优的哥儿,说不定还是他母亲和祖母们的心肝宝贝儿。自己一时冲动收下他,大概要后悔了。 
“我是问你,对这里的情况还想了解些什么。”至少龙立潮的语气里没有带出自己的不快情绪。
“啊——”真的可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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