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第10章


不过那两个所谓的“江南水乡”姑娘,其实只是“河南水灾”姑娘——河南乡下逃水灾来的,等一会龙大当家的那位小伙计会不会发觉?况且她们还都是新入门的,歌舞琵琶样样不会,倒有些为难了。还是赶去先吩咐她们几句藏拙的技巧要紧……
腻粉楼地处汴河岸边最热闹的长街,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和行商坐贾都喜欢光顾,龙蛇混杂,因此可以收集到许多重要的商业资料和小道政治消息。
“多听、多看,回去再告诉我你都有什么发现。”龙立潮沉声教导小伙计。他觉得余卿穿上长衫后,似乎和短衫打扮时的孩子气不同,有些庄重的样子了,如果不是肩膀太瘦削的话。
“是。”双卿轻声答应。她只想着即将来到的浓姑娘和素姑娘,心里不由紧张——主人不会是让自己多看她们吧?她又很奇怪于自己低着头也还能感觉到主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严厉却又不以为然。
“龙大当家,好久不见。”一个颇有儒者气质的中年男子走进闻弦阁,向龙立潮拱手为礼。他是徐记杂货的当家人徐楚安,汴梁城少数几个让龙立潮尊敬的商人之一。
龙立潮答礼道:“徐先生,龙某有一桩生意要找徐先生合作,请过来小坐如何?”
“如此甚好。”徐楚安走过来坐到龙立潮对面,“听闻龙大当家才从南边回来,我也正想打听一下南方的风物人情。”
双卿走上前,给龙立潮的这位客人奉茶。徐楚安看了看面前的瘦弱少年,笑问:“怎么不见沈默姑?龙大当家又招了新帮手了。”
“新来的伙计没见过什么世面,手脚生硬得很。”龙立潮看出余卿很紧张,挥手让小伙计退开,“你先去那边坐,我有事再叫你。”
双卿顺从地退到附近的一桌边坐下。她需要喘口气,平定一下自己的心绪。但事与愿违,只闻到一阵浓烈的脂粉香扑面而来,熏得她头晕目眩,接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将她围住。
“这位小哥哥好生俊俏,贵姓啊?你是从江南哪个州县来的呀?告诉奴家嘛!”浓浓姑娘抛着媚眼,一只手在双卿肩膀上一推,几乎将双卿推得一跌。彩妈妈方才说这小哥是江南人,让我们不要露了马脚。这有何难?江南地方大了,只要他说他是杭州人,我们就说我们是泉州人,总骗得过。
“姐姐,小的姓……姓余。姐姐好生坐下,坐下大家吃茶。”双卿努力镇定道,一面偷偷揉着被浓浓推过的肩头。
“怎么,小哥哥倒不嫌北方的茶水硬吗?不如喝口水酒。”素素姑娘将一只酒杯亲手递到双卿手里,“哎哟,小哥哥这双手好体面,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读书的公子哥儿了!”她将双卿的手握住,拉到眼前仔细欣赏,想多奉承几句。
双卿用了老大力气才将手夺回,喘气道:“姐姐不要玩笑,小的不会喝酒的。小的不过是人家的伙计,小的主人在那边坐着。”不得已,她只盼能将麻烦引到龙立潮那里去。
龙立潮和徐楚安说话时,也看见了小伙计余卿的窘迫:不是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就是左右躲闪红粉佳人的玉手,哪里还有龙氏商行伙计的气势风度?枉费两位热情的女孩子殷勤奉酒。
浓浓和素素往龙立潮那边一看,见龙立潮正对这边皱眉,立刻有些慌神。那一定就是彩妈妈才说过的龙大当家了?彩妈妈说了,龙大当家不是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可以招惹的。她们只要让龙大当家的手下开心,就算完成任务了。可龙大当家这位小伙计太过拘谨,也许她们应该再主动一些?
“余家小哥哥连一杯水酒都不肯喝吗?你这样让我们姐妹很为难呢。”素素腻声说着,忽然往双卿腿上坐去。
一直处于戒备状态的双卿“啊”了一声,及时从椅子上跳起逃开,让素素姑娘坐了个空,“姐姐,大家斯……斯文些啊。” 
龙立潮听出余卿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不由眉心皱得更紧了。一旁的徐楚安又奇怪又好笑,什么时候龙立潮竟然招了这么个伙计!他看出龙立潮对自己那位腼腆手下的担心,于是起身告辞。
“小哥哥好面嫩!既不喜欢我素素姐,就让浓浓来陪你好了。”浓浓姑娘用力在双卿脸上掐了一把,就舍身往双卿怀中挨去。第一次出场不能失败呀,家里还等着她们在乐坊赚的钱还债呢。
龙立潮送了徐楚安几步,“这次从南海沿子带回来的货物,有几枝红珊瑚很出色。已经叫人备了一份,预备给徐先生送去……”话未说完,胸口猛然叫人轻轻一撞。
原来小伙计被姑娘们所迫,情急之下胡乱躲避,不由自主躲到他怀里。
“姐姐,你们不要过来啊——”双卿摸着被浓浓掐疼的脸颊,眼睛里的泪水滚来滚去。
徐楚安忍不住莞尔,“我看龙大当家这位新跟班的性子,与沈默姑可大不相同。”
“徐先生见笑。”龙立潮挥手让两位黔驴技穷的姑娘下去,一面扶正小伙计的身子。
“爷……”双卿不敢抬头看人。她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
龙立潮不去理睬余卿,径自送徐楚安出了小厅的门。
有谁见过逛乐坊的男子被姑娘们羞红了脸?还差点就要抹眼泪!难道他还嫌白天在马场出的丑不够多?
龙立潮断定,对余卿的第三个考验,他也没有通过。
五天后。
龙立潮从郊外的牧场回到府中,已经是掌灯时分。他用过晚饭,在书房大略翻一翻外地分行送来的账簿。
胡管家端了一盏茶,推门进来,“爷——”他把茶放到龙立潮手边的茶几上,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龙立潮的目光依旧留在账簿上。
“是。爷还记得七天前从煮泉香带回来的那个小伙计,叫余卿的?”爷去了牧场这几天,只怕早忘了那小子了。忘了也好。
“怎么?”龙立潮仍未抬头。
“是这样,奴才知道前几天他很叫爷失望。”一定是叫爷失望了,不然爷也不会不带他去牧场。“不如,爷就打发他回茶楼?煮泉香的老王头还舍不得他,一直问着他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他走了。”龙立潮的声音有些不快。不过,也许是胡管家听错了?
“是,是是。”难道爷还没忘记那小子?“爷留的人,奴才本不该多嘴,只是——”还要不要说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龙立潮放下账册,端起茶杯。胡阿牛原先可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
“那余卿现在奴才院子里的小厨房,喝得醉醺醺的。奴才让丫头们扶他回房,可他倒好,拿起一把小刀子不让别人近身,样子似乎还要砍人呢。奴才原不想惊动爷,又怕爷事后知道了怪罪奴才,所以奴才……爷!”
胡阿牛吃惊地看见主人旋风般起身出了书房门。他急忙跟上去。
爷只在几年前接到大生意的消息时才会这样急于行动,如今爷在汴梁是个成名的商人了,老早变得又稳当又持重。现在他为个小伙计着了急,胡管家实在想不通。莫非那小子还真和爷有缘分?
小厨房门前,管家娘子双手拼命拉着小九,防止他进去。一见丈夫请了主人过来,她才放了心,为主人掀开门帘。
龙立潮看见小伙计跪在厨房的一张长凳子旁边,头伏在凳子上,似乎已经睡着。桌上是酒葫芦和一只歪倒的小酒盏。府里的两个丫鬟——兔儿和马丫站在角落里。
“是谁给他酒的?”龙立潮微怒。他想起余卿在腻粉楼说过自己不会喝酒,现在却醉成这个狼狈样子。
“爷,是小九。”小九的表情又懊丧又后悔,“我不知道余哥哥会这样,我只是想教他把酒含在嘴里,再喷出来,谁知道他第一口就没含住,咽到肚子里去了……”呜,真的不能怪我呀,要怪只怪余哥哥太笨嘛。哪有人吃一口药酒就发酒疯的?
“臭小子,好好的你引他含酒做什么?喷着玩吗?怪不得我的药酒近来淡了许多,一定是你这臭小子偷喝过后,又加了水进去!”胡阿牛不顾娘子拉扯,揪起小九的耳朵。
“我没有引余哥哥喷酒玩!余哥哥今天在跑马场扭伤了脚,疼得眼泪汪汪的,走不动路。我怕人家又要笑话余哥哥娘娘腔,才偷偷扶他来这里的。我想教他把药酒用力喷到脚上,好止止痛,谁知道他赶不及脱鞋子就……”呜,真的不能怪我呀。
“跑马场?”龙立潮皱眉看看胡管家。
“奴才方才忘了告诉爷,因为这几日爷不曾叫余卿跟随,听说这小子闲着没事就去跑马场玩。”咳,听兔儿说,现在富丑一天要被余卿烦几次。
龙立潮静默了片刻,转向小九,“看见你余哥哥骑马了?”
“没有啊,爷。这几天我只见余哥哥绕着一匹很瘦很瘦的黄马看,不敢走近。好容易今天余哥哥像要试着牵缰绳,谁知道连那匹瘦马也不给余哥哥面子,一下扬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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