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第38章


令人紧张的安静里,忽然响起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小九从那两个人的背后跑过来,远远冲余卿做着鬼脸道:“我说是爷的车马,老爹还不信!余哥哥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差点挨了鞋底子呢!”
接着是胡阿牛喘着气跟过来,插到龙立潮和那两个人之间,“爷总算回来了!怎么站在家门口就和人聊起来?我急得很,家里才教税差查过,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个古怪查法,竟把书房和账房一同翻了半天,连陈设的卷册图画也都收去了!爷好歹让阿余看看去,我不信我们这样规矩的商家有什么值得他们弄鬼的!”
龙立潮心中一懔。
卷册图画也都收去了,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如果他们已经收回了那幅画,自己现在就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
“胡管家,你先领伙计们回商行休息。我和这两位朋友有事要去别处商谈。”龙立潮当机立断,决定独自承担这件不可预测的麻烦。
对面年少飞镖的那位忍不住讥讽道:“龙大当家不怕交易做不成,白走一趟浪费时间了?”
“我想过了,去听听你们的委托人出什么价钱,应该没有坏处。”龙立潮坦然说道。
商队回汴梁的第二天,龙府没有出现这个时候该有的欢喜热闹气氛。管家胡阿牛坐在端风阁前面偏厅的小桌边,心事重重地指挥小厮收拾从塞外带回来的货物。
沈默姑匆匆跨过偏厅的门槛,一歪身在胡管家对面落座,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
“大姑,事情怎么样?”胡管家忐忑着探出身体。
“没消息。”沈默姑抹着嘴边的水迹,“我原想去腻粉楼探探是不是曹二耍了什么鬼,可听浓浓说,自从上个月曹公子在隔壁妙音坊打了一个什么王府的师爷,就一直没有再出现。所以我特地去曹府,结果替曹二看跌打伤的郎中在我前头出来。那郎中说曹公子最近又被人暗算吃了大亏,如今伤还没养好,他没力气翻新花样招惹人。”
“这么说不是他?”胡阿牛愁眉苦脸,“我倒希望是他,好歹知道了对方的底细。”
“别这么丧气!”沈默姑撇嘴,“有什么可担心的,龙大哥从前为了生意,不打招呼就离家三五日也是常事。这才一夜没回家,你怎么就担心成这个样子?这么拍马屁龙大哥也看不见。”
胡阿牛嘘气,“大姑你不明白,爷现在和从前不一样。自从阿余来了,爷因为不愿给那小子添事,凡外出都有招呼的,况且爷外出过夜的时候根本不多。爷这两年甚至都没跑远处的生意,若不是阿余要探李小姐,爷也不会随商队出行了!现在爷刚一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就跟人走了,那两个人又都是生面孔,叫我怎么不担忧!”
“也是。”沈默姑点头,“小余一来做跟班,龙大哥反被那娘娘腔加窝囊废的跟班捆了手脚,这两年是没怎么跑江湖。”
“所以我才担心那两个人不善嘛。”胡阿牛眨眼道。
“好吧,就算那两个人不善,带龙大哥去了没意思的地方,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沈默姑一拍胡管家的肩膀,“龙大哥走惯江湖,不看出对方的底细是不会随便结识的。他们虽然身手不错,可还不够困住龙大哥。”
胡阿牛抬头正想再争辩几句,却看见远处余卿垂着头往这边慢慢走来。
“瞧阿余一夜没合眼的样子,一定也很担心呢,唯有大姑你没心肺。”胡阿牛叹气,“阿余这回出门瘦了许多,别是让那些流言飞语折磨的吧?”
“那小子什么时候胖过?没有流言飞语的时候也一样。”沈默姑冷嗤,“我看他未必替龙大哥担心,从龙大哥离开到现在,一句话也没问起!”
余卿的确没有问起过一句话。昨夜在书房清点被税科拿走的东西,末了一个人睡在书房。今早连饭也没有和大家一起吃就出了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倒叫胡管家的娘子为他担了心。
胡管家正胡思乱想,一早跟账房先生出去的伙计来回话了。
“胡爷!沈爷!”伙计神色不安地擦着汗,“税科的事情有古怪。我们家账房先生一早去打听这回查帐的首尾,谁知道税科说,他们根本没下查税目的令。账房先生急了,正和他们理论,还打算找出昨天来我们府上收了东西的那两个差人,先派小的回来递个信。”
“什么!”胡管家登时傻眼,“哪有这个道理?昨天我们明明看了税科的腰牌才放人进来的,谁有这个胆量,光天化日之下在汴梁城冒充税差?”
“这个小的也……”伙计苦着脸。
沈默姑气急败坏,“浑蛋!敢到龙氏商行门前耍把戏?这么些年我头回见!绝不放过这两个小王八蛋!老胡,你把那两个假冒税差的形容仔细告诉我!你也太大意了,这要传出去,会丢龙大哥的面子!”
“我……”胡阿牛气苦难言。
这时候余卿走到了小厅门前,隔着门槛交给胡管家一张纸。
“是所丢东西的清单吗?”胡阿牛匆匆浏览,又拦住想要走开的余卿,“阿余,这些书籍啊、画卷啊、折扇啊到底值多少钱,我们这里只有你懂。你进来坐下,我们仔细商量一回,也可能那些贼根本就是冲着这画里的一张来的。”
“是冲着这画里的一张来的。”余卿答。
“啊?”沈默姑夺过胡阿牛手里的清单,“小余你就这么肯定?那到底是哪一张?《童子纸鸢图》,还是《春郊牧马图》?对了,一定是这张《竹林七贤图》!这张图我记得是在苏州一个当铺买的,花了一千五百两。我只说这根本不值那个数,可当铺那个胖女人抵死说这是她家当铺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莫非她没撒谎?小余你觉得……死小子,怎么忽然东倒西歪的!正用你的时候,你别给我装死。”
“算了,让他先去歇歇。我看他是操心一夜太累了,本来身子骨就不坚实,出远门刚回家就遇见这事情。”胡管家怕娘子知道了又要啰唆心疼,急忙替余卿说好话,“大姑你要是着急,我们就先找个字画先生来问问。”
双卿扶住门框,将头轻轻抵着青琐门。
苏州一个当铺买的……那个胖女人抵死说,这是她家当铺里最值钱的东西……
往事忽然画图一样清晰,一幅幅都在她眼前飘……
她离开了家,辛辛苦苦追着他的线索跋涉千里……她在煮泉香遇见他,和他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商行……月光下,她和他在院落的梧桐树下说话,她决定不用偷窃,而是用五年的光阴好好为他做事,在他手下老老实实挣钱……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幅《竹林七贤图》啊。
正式被录用做跟班的第二天,他带她来到书房……他渐渐发现她对画图的独特兴趣,终于把他收集的所有画图都交在她手里……他和她在腻粉楼商量,把别人偷卖的画换下来保存……他要送给她一个画铺,因为他以为她爱上了他的未婚妻……他对她说,流言不会改变你真正想做的自己……
沈默姑和胡管家不知道他的离开和书房图画有关。可是她明明听到那两个带走他的人提到他的蟠龙玉璧,而她也终于从字画行老林引见的宫廷画师处得到了证实。
他离开前,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队。有一刻他的目光和她相触,那目光里的含义让她想了又想,直想了这一天一夜。
如果这尘世里没有那幅《竹林七贤图》,她就不会认识他,不会知道原来相聚和离别之间,会有一个如此让人心碎的距离……
如果没有《竹林七贤图》,他也不会认识她,不会遭遇因为她而惹下的麻烦甚至灾难……
“喂!你当真不舒服?”沈默姑轻轻推她的肩。
“字画先生……不用找了。”她说,“去找孙将军救爷要紧。我想,孙姑娘应该知道这个消息。”
“这个人糊涂了,孙姑娘和龙大哥的江湖恩怨有什么关系。”沈默姑狐疑,“小子,你别是知道些什么吧?喂——”
她转脸藏起无声滑落的眼泪。
“沈大哥,小弟想听你说说,爷得到那幅《竹林七贤图》的经过……”
这座宫廷画院是许多画师毕生追求的地方。
每到春天百花吐艳可以入画的时节,又逢皇帝心情愉快,画院里都会举行盛大的绘画比赛。画赛的题目可能是“踏花归去马蹄香”,也可能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画师们或冥思苦想,或一挥而就,只求博取风雅帝王的赞赏。皇帝的一次回眸,有时候就决定了一个画师的一生,于是身价倍增,点纸成金,给自己和家族带来无尽的利益和容光……
可惜现在已经是暮春,花落之后,画院里人声静寂。鸟雀在花朵离去后的枝叶间婉转碎语,间或留恋着昨日的腻红皱白。
在画院后面一所构筑精美、装饰奢华的亭榭内,双卿见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人——从前的平妃,现在的皇后,顾恺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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