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第43章


这个女孩子爱慕着她的主人,并且为此责备自己,也许因为她已经是苏州蒋家的妾了,也许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能和他缘尽于此。
而那主人却并不知道她爱他,更不知道他也爱着她。
从她说出自己是一个女子后,他就一直没有说话,表情困惑得像在做一个梦。
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像看一幅画,那幅画在他眼里也依旧美丽。只是那幅画他已经看不懂。
就让他们这么分离也不错。
当初平妃没有能够让画奴和宫女分手,因为他们都死了。他们死了,弃下她一个人面对漫长孤寂的人生,没有爱也没有安慰,没有温暖的春天。
所以现在让他们的女儿吃点苦也不错。让他们的女儿也知道知道,被某个特殊的人离弃的滋味……
平妃下令,派人跟余双卿一起取回《仕女图》,然后直接送余双卿上路回苏州。
就像当初少年皇帝恩典那个叫贺青芦的宫女一样,平妃恩典余双卿带走当年画奴的那幅《竹林七贤图》。
平妃没有指出那幅画是赝品的证据:画奴是一个双手皆可用笔的奇才,所以在描摹时留下了这方面的些微痕迹。
画奴以为没有人能识破自己仿冒的画幅,可是有两个女子例外:一个是他希望携手同归的,一个是他试图离开的……
同样双手用笔的双卿,不知不觉中沿袭了父亲的这个缺陷。而父亲试图离开的那个女子,太熟悉这缺陷。
可是平妃到底没有指出那幅画是赝品的证据。平妃愿意那成为一个秘密,这世上已经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龙立潮立在商行大门前,门前灯笼下,是一块上马石。
有点奇怪,这块上马石还在这里。
难道是自己做了一回梦?还是自己只做了一回傻瓜?
……主人应该明白,尘世里的事情主人不能一一插手,有时候置身事外是唯一选择……
……他不知道他的这个伙计留在他身边三年,只是为了一幅画而已……
看来自己只是做了一回傻瓜。
“爷!你可回来了!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小九从门里跳出来,打断龙立潮的思绪,“我爹急得了不得,以为爷遭人绑票!我就说这怎么可能嘛,哪个小蟊贼敢动我小九的主人!老爹老爹!你看爷回来了!我这就去孙将军府里告诉大姑!”
小九跑走了,接下来管家胡阿牛小跑着出现,“爷,不是奴才多嘴,你这回一去三四天招呼也没打,实在叫人不放心……”他的目光看向龙立潮映在灯笼下的脸,“爷带着伤!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立潮没有回答管家的问话,直接走进商行的大门,“我离开的这几天,家里都好?”
“啊?好,都好。”胡管家不怕主人嫌他大惊小怪,跟在身后继续不依不饶地上下打量主人,想看清楚有没有其他伤痕,一边不忘喋喋不休,“回爷的话,今天爷回来前,已经有人把上回收去的账簿和陈设的东西送回来了。税科的人说是他们搞错了,还请我们不要见怪呢!从塞外带回来的东西也卖得很好,尤其是女真人出产的皮毛!还有余卿——”
“余卿……怎么了?”龙立潮脚步一缓,害胡大管家几乎撞上主人的背。
“余卿那小子叫人把最好的皮毛送去孙府了,还……”胡阿牛仰着头,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小眼睛看着主人。怎么提起余卿,爷的表情有些古怪?莫非已经知道小伙计擅作主张办的那件事情了?
“什么时候?”龙立潮的声音发哑。
“就是爷离家的第二天啊。阿余不知怎么忽然说,‘去找孙将军救爷要紧’。我和大姑问他缘由,他又不说。那小子真要做起事来倒利索,爷是知道的。他就这么着,吩咐伙计挑选最好的送去了!我一想,这些皮毛反正爷不会心疼,所以没拦他。”胡阿牛偷瞄一眼主人,“爷,你不是为这个生阿余的气吧?”
“我没有为这个生气。”龙立潮继续脚步,走进会客用的端风阁。
墙上挂的《云路盘山图》也还在……
爷不是为这个生气?那么爷表情古怪一定为——“那个”了?胡阿牛抹了两回八字胡,唉,还是在爷开口责难之前先自首吧。
“爷,其实那个——瞒着爷就给孙家下聘礼——完全是阿余的主意!”胡阿牛摆出愁眉苦脸、万不得已的样子,“奴才一开始就反对,不同意!怎么能这么草率呢?爷虽说了春后再作决定,可爷不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说这件事吗?”
阿余这一招先斩后奏的确是有点绝,当初胡大管家嘴里也的确是反对过的(虽然心里愿意得很。其实胡大管家巴不得自己做这件事情,不过,既然有了现成的阿余来顶缸,他胡阿牛索性做个被动服从状,爷若有怪罪,也只好怪阿余一个人去)。
怎么,爷没有表情?这种事情,爷没有表情就应该算是好消息了吧?又或者因为办事的是阿余,爷一时不便发作?这……
“这个,关于向孙家提亲的事情,阿余说他这么做也是爷首肯过的,”胡管家努力做替余卿说情状,“虽然阿余去下聘礼时,因为没有爷的消息,孙家不好正式答应下来。可孙将军对爷一直看重,况且这回税科的人肯这么快查出是他们出错,或许正是孙将军帮忙的缘故呢。现在爷平安回来了,只要爷亲自去孙府一提,没有不成的!所以阿余他也不算太卤莽……”
在管家胡阿牛的喋喋不休声中,龙立潮看着那幅《云路盘山图》。
……小的有三个心愿……一个是看爷娶到新夫人……
……龙大哥可以完成你所有的心愿……派你做向孙府提亲的使者……
小伙计应该走得没牵挂了,以为自己三个心愿都完成了吧。
怎么爷还是没表情?叫我老胡心里怪没底的。也许这件事情还是等阿余和爷说更合适?
“对了!说半天,怎么不见阿余那小子和爷一块回来?莫非——爷和阿余遇见棘手的事了?糟了,连爷还带了些伤,那阿余一准……”胡阿牛顿住,“不会啊,有爷在,绝不会叫阿余吃亏!那他是——没和爷遇见?这小子,走的时候还说自己一定能找到爷,可这下还得让奴才派人找他回来!我看他回来脸红不脸红。”
“余卿的确找到我。”龙立潮阻止胡管家叫人,“而且他……他不会回来了。他见我后,直接回苏州故乡去了。”
……若不是因为想得到这幅画,小民的夫家不会娶一个老姑娘,所以小民才要追回这幅画。至于主人家……小民和这幅画,都与主人家没有关系……
小伙计回苏州了。回苏州嫁人去了。奇怪的感觉啊,他的小伙计竟然离开他,去到别一个男子身边——做妾
“啊?这——怎么搞的,又是不打招呼就走一个。我们商行近来这风气可不太好。”胡管家小声咕哝起来,“这回奴才的娘子又有的啰唆了……咦?不会吧?奴才娘子那里还有阿余积攒的一千五百两银子,阿余那个十足吝啬的小子,能舍得丢下三年辛苦积攒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这么走了?”
……现在小民已经积攒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画图由小民赎取,小民和他三年的宾主也结束了……
原来,小伙计从未想过,带走那笔积攒的银子……
“龙大哥你回来了!”沈默姑跨进端风阁,“幸亏小九通知我,否则我就不回家,一定要抢在小余之前找到你!我们两个在商行门前分手时是打了赌的!那小余打赌时一副半死不活、提前认输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赢不了我!”
“嘘——”胡管家示意沈默姑小声。从进端风阁,爷就一直没表情,只管痴看墙上的画,爷有心事啊。
“怎么了?”沈默姑搞不清楚状况。
胡阿牛轻声告诉道:“大姑你这回可输给阿余了,人家已经找到爷。可人家大度,怕你输不起,所以没和我们照面就走了。”
“走了?走到哪里去?”沈默姑问,“你说谁走了?”
“余卿已经回故乡去了,爷方才说的。”胡阿牛不满沈默姑的迟钝。
“啊?这怎么可能?我来问龙大哥——老胡,你拦我干什么?”
“没眼色。没看出爷累了?几天没回来,爷需要休息。”胡阿牛拽住沈默姑,“我知道你有话,我们外面商量。”
沈默姑总算读出胡阿牛眨动的小眼睛里努力表达的意思:瞧爷那样子,大概不会说什么了,还是我们私下商量一回这件事更要紧。阿余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走了。
两个人转身离开。在胡管家将要带上门扇的那一刻,他们听见门里面龙立潮的声音。
“默姑你知道,三年前苏州当铺里,那个女朝奉的闺名吗?”
“不知道啊。大哥可别怪我粗心,女孩子的闺名怎么会轻易让我们这些大男人知道。”龙大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三年前的事情,就是当时打听过也会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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