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木》第34章


脚下蹒跚着收了剑,雒棠眼前出现一间不大的院落,小院中僻静无人,像是半石山庄鲜有人至的角落。
雒棠喘着粗气扶住墙壁,脊背上的疼痛想要炸开来,想是一条不小的伤口,或许大滩的血正在从他背后涌出。好吧,就在这里吧,等到血流尽了,大概也就能结束了。
这样想着,雒棠向后靠去,刚靠在墙上合上眼,便只听得有两道劲风迎面门击来,习武的警惕促使他忽一睁眼,自然而然抽剑劈下,两道人影便随他剑势倒下了。
雒棠望着那两具无辜的尸身,心下有些惋惜,他将死之人枉伤人命,于他不过是无间地狱中再加一道酷刑,于这两人却白白送了性命。
些微模糊的意识中,雒棠以剑撑地,他嗅到空气里不寻常的气息,隐隐感到有一拨人正在向他这里靠近。
半石山庄地形复杂,他自己也不知到了哪里,那些人想找到他要他的命是轻而易举。
那便来吧。
他自沉定不动。
于是他缓缓睁开眼,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和一条身形却想入梦催眠般逼入他恍惚的意念。
……殷无寒?
长身玉立,逆风的衣袍随风翻飞,雒棠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只是呆立着等他渐渐靠近。
等到雒棠勉强站直,殷无寒已站在适才他剑下冤魂的血泊中,靴底沾上了血色。
顺着雒棠变换的眼神,殷无寒看到他回过神来,手中的剑指上了正逐渐冰冷的尸身。
他摇摇晃晃的抵住墙壁,笑着道:“好看么?”
“什么?”
“你脚下的颜色。”
薄唇轻轻一抿,殷无寒瞄一眼身前的男人,神色复杂地顿了顿道:“……好看……血的颜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雒棠点头不语,提剑一划,尸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暗色的血慢慢流出,汇入地上那一滩暗红。
殷无寒默默看着雒棠奇异的举止,只见他惨笑着继续屠害尸身,剑势越来越快,僵死的肉体就在他剑尖下绽开一道道血红,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殷无寒却丝毫没有加以阻止的意图。
“好看么?”突然雒棠又抬头,失魂般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生生剖开的惨淡面色。
“好看,真好看。”
“你喜欢么?”
“我很喜欢。”
口中淡淡地说着,两道修眉却在殷无寒脸上慢慢皱起,危险的风穿过林间,似要将枝头上冷冷清清的寒梅无声吹散。
他沉眸,在这危险的风声迫近之前,上前带起雒棠的手腕。
“走!”
急促的语气淹没在即将而来的追杀中,在他和雒棠点上屋顶后,半石山庄涌出的杀手紧追不舍,果然如劲风般袭来。
雒棠不喜欢逃命的滋味。
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与其疲于奔命,不如安安心心等着战死。
可是此刻,带着他逃命的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无法下狠心的人。
他这样决绝寻死,无非就是想赌一把,赌最后一把,赌一次他雒棠到底有多执着,赌一次殷无寒是不是真的会眼睁睁任他去送死。
可是他不能明白,殷无寒到底在想什么。
雒棠身上的伤口拖着他们逃到一个僻静的偏门之后,终于有了力竭之感,他拉着殷无寒道:“停下,带我走很危险!”
殷无寒捏紧他臂腕,简直不像要帮他逃出生天,而是捏断他的手:“出了前面那片林子,有马车等着我们。”
他并非气定神闲,胸膛也有些起伏,可眼中浮起些许笑意来,当真俊容生花。然而那层笑意背后,更多的,是他素来不可被任何人违抗的强硬和坚持。
不容雒棠犹豫,殷无寒几乎是拖着他,提气一口气穿过那片林子,果然仅有一人一骑一车已在那里候着,驱车之人一身劲装武服,头戴一顶青纱帷帽,待走近了雒棠方才认出那人正是男装的水苏。
水苏冷眼望一眼负伤的雒棠,不发一言,心下似乎有些不愿意,磨磨蹭蹭驾上马车。
殷无寒命道:“快些离开。”
水苏无声听从着殷无寒下令,动作可是负了气似的,使劲甩了甩马鞭。
雒棠看在眼里,笑笑道:“你庄主若是带出来一具尸体,你才得真正满意,是不是?”
水苏道:“水苏怎么敢这么想!”
虽不乐意,到底不能冲撞殷无寒,方上了马,挥鞭策马带二人绝尘而去。
颠簸的车舆内,殷无寒坐在雒棠对面,取出药瓶扔过去,淡淡道:“先敷一下你的伤口。”
雒棠展颜笑着,边笑边扯开身上破损的衣袍,精悍胸膛之上散布了凌乱的伤口,深浅不一,却多无大碍。
殷无寒远远探视着他身上的伤,道:“既无重伤,你方才为何一副将死之态?”
“哦?非要我真的死了,你才肯来救我?”
“我要一个死人做什么?”
听了这句话,雒棠的笑颜愈加露骨,将大半短袍都扯至腰际,矍瘦却结实的上半身如流水般滑到紧窄的腰线处一收,那身量任任何一个男子都会羡慕。
看着雒棠在各个伤处撒上药粉,殷无寒才觉得车内气氛有些异样,他抬起头,雒棠的眼神直勾勾的,笑道:“怎么,没见过么?你也一点不比我差。”
殷无寒不回答,径自收回了视线,轻合上眼,两手撑膝正襟危坐,那份自若饶是一丝不乱。
却能感觉到雒棠的眼神依然灼人:“你不要一个死人,便是说你一开始要来带去的就是活着的雒棠?”
殷无寒养息凝神,闭眼慢慢道:“遑论你死活,这般鱼死网破的乱闯,你永远都克不下半石山庄。”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殷无寒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此次并非想真心做事,无非是想下一个赌注罢了。”
一语窥破内心,雒棠呆怔着停下涂撒伤口的手,抬眼看殷无寒,他眉如墨画,色如春晓,唇若施脂,双目间阴影冷静,已出尘世之外的一段风韵自然流露。
蓦地,那端坐闭眼的人,唇角勾一个并不单纯的笑,只说了三个字:“你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的肉肉该肿么办咩?不然完结之后给大家一个公共邮箱吧~~~喵~~~
29、【二十九】(不全)
一路再无话。
殷无寒似是恹恹的,不愿开口与雒棠多谈论什么,雒棠简单裹了伤口,也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尽管殷无寒对他承认“你赢了”,却比之前更加心事重重,琢磨不定,被一层莫名的悒郁和伤感笼罩,好像很多东西都在他赢了的那一刻无情地坍塌了。
他的孤注一掷,是将半石山庄的惨败踩在脚下,是用殷无寒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心血换来的,他没有忘记殷无寒是怎样缜密地部署,折耗了几载时间,赔上身边得力的亲信手下,才决心这么一战铲除最强大的对手,在他心里,这一站从来只能赢,不允许一点失误。所以,这场败北从一开始就不是殷无寒所料到和能接受的。
可是他却来救了他,只字未提他的这次失败和不顾一切,甚至谈得上莽撞。
他能像现在静静坐在他对面,对雒棠来说,已经犹如梦境了。
想着想着,车内的气氛不知不觉凝重起来。
不知在朝向哪里走,也不知疾驰了多久,连暮色都不知何时间悄然浮上来了,马车在剧烈地一摇晃之后,殷无寒终于睁开双眼,幽深的目光投向雒棠:“下车。”
车外的城镇是陌生的,水苏停驻车驾在一家不大而陌生的客栈前。
有两个侍者上前迎接殷无寒,雒棠能看出他们是山庄的人,并且身手不低,想来这里离空桑山庄不远,空气中漂浮着只有北方才会有的荒凉萧索。
这家不起眼的客栈应是山庄又一个接应之处。
客栈内有些冷清,只有零散两桌客人沉默地吃茶沽酒,并不理会入内的四个人。
水苏摘下帷帽,在殷无寒身后低声道:“庄主,今晚去那间上房么?”
殷无寒思索一下,道:“去最南边的偏房。”
偏房格局较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然而室内陈设器物一应俱全,精巧简洁。
推开门,水苏手执火折子,走过去移开灯上的纱罩。
“不必点灯了,”殷无寒沉着声道,“水苏你出去吧,没有我传唤就不必进来了。”
水苏有些纳罕:“可是热水刚刚备好,水苏是否需要照应庄主……”
殷无寒道:“不必了,有雒棠在这里更方便些。”
说话时纵使在黑暗中,雒棠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他的脸不由烧起来。
水苏嘟哝了一声,退了出去。
从门外投下的月影照出一片银白,拉开三人细长的影子,水苏的影子慢慢从门口处消失了,剩下了两道影子却如石铸般立在那里。
门吱呀着关上,最后一线月光隐去,屋内的死寂宁谧几乎令人心惊。
因此平时用功力才能感觉到的气息清晰起来,如同白纸上渲开一道浅墨,直截了当。
殷无寒的呼吸变得深不可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