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第78章


自来了宫内,粟娘很少会讲这么多话,我不由随声附和赞道:“也是你身手够好,那一桶冰凉的井水一下子全倒在她的身上,也要有准头才是。”
粟娘便微微一笑,然后收了笑意,“娘娘,奴婢可是第一次听娘娘称赞奴婢呢。”
我心知她是见我身边的人走的走,病的病,寻些话头给我逗趣儿罢了,便略有些感动,道:“粟娘,还好有你在本妃的身边。”
忽有人接过话头道:“怎么,仅有她在身边便够了吗?”
我倏地转过头来。长廊尽处,暗色隐隐,长廊的灯光仿若一截一截地点亮,让他的脸庞从暗影之中逐渐显出,面容俊逸,形如青松。我失声道:“皇上,是您?”
已有好几日没有见过他了。以前也有这种时候,甚至一两个月不见都是常事。可今日忽地见到他,惊喜却在心肺之中弥漫开来。我缓缓站起身来,竟然忘了例常的行礼,只站在玉栏处,一直看着他,眼内再无其他人等,看着他只着平日的常服,头上没戴金冠,腰间却挂上了那只式样简单的银熏,与玉佩相击,一步步向我缓步走来。
望着他的身影,我才忽然间明白他所谓的“亲人”的意义。所谓“亲人”
在那人偶一抬眼之间,便已让融融的暖意浸满了全身。
直至他走到我的跟前,默不做声地凝视于我,我才惊醒,忙跪下向他行礼。
他早一把扶住了我,“可苦了你了。”
我只感觉眼泪将要迸出眼眶,却强自忍住不让它流出来。他的这一句话语,强过在众妃面前深情款款而说的许多句。只因这一句,我已听出,它不含任何杂质。
我道:“皇上,一切皆已准备妥了吗?”
他道:“已然妥了。”
一应魑魅魍魉,要想一网打尽 不如任其尽显端倪。所以,我虽查出了皇宫起疫症的缘由,却没有立即派人禀告。我相信,他们困住我,自有他们的理由。
皇上要查出他们的理由,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粟娘早已退下,康大为守住远处主要通道,不让闲杂人等走过。我被他搂在怀里。他身上有露水和泥土的味道,像是从别处一路骑马赶来。这些日子他既要顾着朝政,又要顾着后宫,想必也很疲惫吧?
我们相拥着走入房内,斜躺于矮榻之上。他斜靠在我的怀里,闭目让我给他按着太阳穴。青玉云纹灯照射之下,他的眼睫毛在眼眶之下投下了明影,如玉般的面颜下端微有青色的胡楂冒了出来。我以手背摩挲着他的下巴,感觉手背被扎得微痒。他一向注重仪表,一丝一毫都不出错,即便他不注意,也有专人让他注意,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哪会出现如此的状态。我心中微酸,道:“皇上,到了臣妾这里,便好好地睡一觉吧。”
“朕十多天来,从浙杭上贡的药物查起,查到在御医房任职的各个御医底细,事无巨细,一概不漏。又怕有人掩盖证据,便派人请各御医家人疏散隐藏,让人无可拿来要挟之事。待终于有了收获,又快马骑了三日前来见你,唯恐你遭遇不测。但你不愧为朕所选之人,无论任何情况之下,都能自保……”他轻声述说道,“知道吗,朕从小就不敢喜欢一样东西,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喜欢什么,总有人会拿来要挟我。那时我知道,除非朕喜欢的人有自保的能力,能将命运掌握在手掌之上,可这样的人能让人喜欢吗?有了这样的能力,便只获得个阴险狡诈,恶毒凶狠的名声……”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语意朦胧,“可朕未曾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有那样诱惑的色彩,让朕不由自主地受到诱惑,不由自主地喜欢……”
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之声,我的眼泪滴进了他的发髻之中。我一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女人,为求自保可以泯灭良心,对我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是争斗与利用。我从不奢望有人会把我放在心上,特别是他。今天他除却了面具,对我讲出这番话来,让我心生了感激。我将他的头揽进了怀里,亲吻他的鬓角,低声道:“皇上,臣妾也是如此。”
他对我来说,何尝不也是让人害怕到两股战战的人。但我却不得不承认,他逐渐吸引了我,让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围着他转,为他偶尔的一个温柔的小动作而心跳加速,面红过耳。
自我被软禁在这里,心里反而平静了。不知道为何,我就是知道他不会抛弃我,他会以他的方式解决这一切,说不定还能因此而给对方一个巨大的打击。而我,也能配合着他,就算被软禁,我在后宫,这妇人的战场,也能助他一臂之力。无言的默契就这样产生,不用言语,我想,我对得起他这份信任。
第二天一早,我侍候他清洁了面颜,穿上玄衣黄裳,戴上紫金玉冠。还未出门,便听有人报:“皇后娘娘驾到。”
我为他系上金黄色的金冠缂丝带,用手抚了抚他的下巴,道:“皇上这下子可趁手多了。”
他皱眉道:“好像你的手在朕身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趁手了?”
彼时皇后便在屏风外等着,我们之间的谈话并不避人。隐约见皇后身躯略有摇晃,我便道:“皇上,上完早朝,臣妾便陪您在御花园走动走动。多日未出来,身上都乏了。”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才忽然想起般道:“皇后既来了,便随同朕一起早朝吧。”
皇后此番前来,看来准备了不少忠心耿耿的词儿,来劝止夏侯辰与我相见,只不过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我与夏侯辰几句仿似闲谈般的话语憋得无话可说,只能道:“臣妾谨遵皇上口喻。”
她这句话带着一种沉沉的死气,让人听了尤为感叹。夏侯辰叹了一声,转过了屏风,大步向门外走去。皇后的身影在印在屏风之上,良久,却一动不动,没有跟上去。
我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见她端庄一如往昔,青丝梳得一丝不乱,想来她已多日未见夏侯辰了,衣裳配饰更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我提醒道:“皇后娘娘 ,皇上已上朝了。”
她这才恍然大悟般地醒悟了过来,“妹妹可大好了?”
我微笑不语,只道:“皇后娘娘,皇上叫您一同上朝,您可别迟了。”
与皇帝一同上朝,这是莫大的殊荣。虽有珠帘低垂,众朝臣看不清帘后之人,也不准许后妃对朝政多有插言,但端坐于宝座之上,与皇帝一起接受朝臣的跪拜,我想,这也是后妃们个个都期望向往的吧。只可惜,对皇后来说,荣耀之日,便是她衰败之时。
看来她心底也略有些明白了,走出昭祥阁之时,要人扶着才能行走如常。
她走之后,素灵给我端来了早膳,我便告诉她,她的家人已让康大为代为安置了。康大为在一般宫人的眼里,便是一个神般的人物,由他接手的事,听说还没有不成功的。素灵便又眼含了热泪向我道谢。
胜利虽在眼前,斩草却未除根
未过晌午,朝堂上便不断传来消息,御医房不断有御医被全副武装的侍卫们拉了出去。围在昭祥阁的人马早就撤下了,因此牵连的官员不知凡几,所有证据都清晰充分不容辩驳。据闻李士元手持了折子一道道细数了出来,有的官员当场便昏了过去。原本上朝时,夏侯辰下一道圣旨,总有人辩驳不休,可今日上朝,由李士元一个人述说通篇,无人上前辩驳。被点到名的,便面如死灰,有的更是失手掉落了手持的玉圭。
正如我推测的,夏侯辰利用此次事件,不但让其中的捣鬼者不容置疑地获罪,而且,反将了一军,将其中牵涉的人一个个提了出来,让对方阵营又损失了不少官员。
而这一次,皇后做得很小心,时家的一概人等皆未牵入其中。充其量,她不过受人蒙蔽,因心系皇帝身体,心慌之余,才随声附和罢了。
可夏侯辰当众批了她两句话,“其表为智,实则愚不可及!”
听闻退朝之后,皇后从垂帘宝座上下来时,要人左右扶着,一出大殿, 便坐上了一乘小轿,回到昭纯宫。隔日有妃嫔上门拜见,她都避而不见。
昭祥阁则一片平和。两日之后 素秀便被人从千寿山接了回来。同来的,还有那位迟了几日发病的宫婢,昭祥阁人都终于都齐了。
而林淑仪与曹婕妤也被人接回宫来,因两人全不知情,夏侯辰便未对两人做任何处罚。但两人皆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前后一分析,便知自己被人利用做了鱼饵,心中哪有不明白的。她们回宫之后,再没有去昭纯宫请安,反而时不时来我这里走动一番。虽然聊的不过是衣裳首饰之类的女人玩意儿,但宫内的人都是人精,风向转变,哪有不明白的。昭纯宫日渐清冷,而昭祥阁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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